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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一個人的死會對他此後的一生影響如此之巨。那縱馬邊關、叱吒十餘載的李波,他帳中的侃侃而談,他爐前的奔牛一斬,他的笑,他那麼淡定地喝下屬於自己命運的那一碗毒酒。陳澌不知自己做錯了沒有,只是每逢夜,每逢這獨坐中軍、闐寂無人的夜,他就會重新想起這三月來的一切,覺得、自己的生命,從不曾如此如此的好空好空。

帳外鼙鼓聲起,是軍士們在夜習。這有規律的一切,就是人間能構建的所有幸福嗎?陳澌不知道,真的真的不知道。他真希望一切能夠重來,也許,對真正的生命而言,那場無拘束的、可以縱馬長奔、縱情潑肆的亂世永永遠遠不該結束。

漢家千餘年來累積的生存與制度是如此瑣屑與沉悶的,有早帳,有晨練,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沒有遊蕩,沒有放牧,沒有……自由。陳澌是愛自由的,他是個武者,可他這個自由的武者拚力構建捍衛的,原來只是這一場沉悶悶的生。

衛兵忽然夜驚,然後發現沒事,帳外竊竊私語了會兒後又靜了。燭花一爆,說著夜已三更,可陳澌還是不想睡。失眠是最近發生的事,你總是在夜裡面對著自己的生命。夜來時,更鼓聲息,生命抖去生活強加在它身上的灰塵,在這時復活過來,以無限的重壓、無數的拷問來直擊你的靈魂。陳澌忽然想:在李波三十幾年的生命中,也曾無數次面對著這樣的夜吧?他在劫奪糧草前,在宗族千口流離無定時,在深夜自省處,不知都想了些什麼?

其實,只要屈一屈膝,跪下來,接受祖宗傳下的生活禮法,一切就都會好了吧?但他李波不能,他陳澌,也不能。

案上有酒,濁酒。濁酒一杯家萬里。陳澌雖能豪飲無懼,但本來,他是不愛飲的。可近來,他愛上了酒。酒是男兒友,可那本活生生的、言笑晏晏、對這生命有自己承負與確定的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為什麼沒有機會和他成為朋友?

陳澌忽覺,如果李波活著,其實,他們該很有機會成為好友,一種真正的朋友。

這時,他忽覺得背上一涼,這是他習武人的直覺,他覺得有一樣冰寒寒的、屬於金屬的涼意對準了自己,那涼意集中於一點,他的後心。他的寒毛一豎,剔了剔眉,再次確定後,他就把手挪向他身側的簫。十幾年來,簫是他的友,他的膽,他的撫慰,他的信念,還從不曾遠離過他身畔。那簫中有他的奇門兵刃“一抹線”,這一抹線至今還從沒讓他失望過。陳澌獸的本能被催起,他剔著眉想:太子的人終於來了。但他,絕不會給他們有機可乘。

箭發出時,陳澌的人就已躍起。他一躍就抽出了他簫中的刃,抖手就向身後牛皮大帳的那一條縫隙刺去。那一縫,本是當日李小妹刺張武威留下的痕跡,本已被軍士用線密縫,但陳澌坐鎮中軍後,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情懷,親手把那縫上的密線給拆了。好多夜,他都感到一股微涼的晚風從那縫中湧入,輕襲他的後心,如同、輕輕的撫慰,如同、那一指的輕柔。他這一躍,就已避來來箭,抖手就向來敵襲去,可瞬間的感應卻讓他的身子猛地僵住。他的心狂跳,似聞到了最熟悉的氣息。他的目光向釘在了案上的箭望去,箭長一尺有奇,箭羽微灰,陳澌的手心出汗,他吸了一口氣,以寧靜自己錯亂的胸懷,然後才低柔如一羽地道:“小妹?”

縫外無聲,靜了一刻,然後又是一支箭射來,陳澌一避,但避過之後就是後悔,他想起了那日李雍容誤射他後的種種溫情。這一生的情懷,是不是就是那一箭所種?第三箭又來,陳澌吸了口氣,他甚至看到箭羽在空中微微的顫動,如果你真的怪我,一意殺我,那讓你殺了好了。箭已要及胸,陳澌心中忽念起他現在不是一個自由可死的人,他的命上,還懸著好多人的命,包括李波,他括徐績,甚至還包括張武威,包括他帳下的數萬軍士。這重量好重,壓得他幾度想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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