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探奇粵西,晚宿驛亭。長夜荒闃,星河到枕,徘徊而興。遙聞吟詠聲,清越宛委。細聽之,其詞曰:
‘月黑萬山迷,西風吹我出。
平生短劍青,秋氣侵人骨。”
餘詫曰:‘鬼也!”又聞鬼吟曰:
‘棲鶻叫層崖,亂星墮林莽。無入夜轉深,巖洞孤泉響。”
聲漸逼近;徐步逆之,一鬼頎而羶,貿貿然來。餘心頗懾,鬼笑曰:“餘雖陳人,然不為俗大輕出,非魑魅之比。子何畏焉?生時雅好孤遊,致死山谷,魂魄戀此不能去。向有蕭生過此,與餘交最篤。蕭生去,寂寞至今,始得吾子,願少留也!,餘頷之,與坐亭礎上,談論甚暢,瀕曙乃隱。餘遊山至暮,期於亭下,鬼又至,曰:“壯哉遊也!雖然,蹊徑不習,末窮幽險。今夜月輝竟天,某請為導,必有以娛子。”餘欣然從之。鬼授雙履,著之足輕,登陟巉巖,易若平地。每經峰巒洞壑,指示其名勝縷縷。至一古洞,中有老猿見客作禮。洞外小猿數十,爭獻山果,飽啖而反。如是十餘夕,乾餱告匱。始辭別。鬼慟哭送餘。逾年復往,三宿亭下,鬼不至,其交遂絕。
“道士隱其姓,名希客。女子姓阮,名西娘。驛亭之鬼,姓練名嵌。”
逆旅少年
陳孝靡奇聖自京師之金陵制府,道遇騎使,一一亦往制府勾當公事者,——因同行。
一日,解裝逆旅,則北寢已有宿客,遂止東偏。頃見少年自外入,深笠寬衣,面掩於笠,不甚可辨,即北寢客也。趣召主人,使治具待客,必豐必潔。主人諾,去。少年入北寢,曲肱支頤,凝燈宴坐。陳亦遂就榻。而騎使素好選事,秣馬儲芻已,潛往窺之,伏於梁間。
旅柝再鳴,欻見一物飛入,狀類鵰鶚,乃覺室中鞺鞳,勢若鬥兵,燈影散亂,莫可端倪。頃之,有一人踣地,乃胖僧也。少年揮劍擬之曰:“若不自量,欲犯乃公耶?”僧固稱‘不敢’,卑辭乞命。少年曰:“若雖不競,然亦吾屬也,羽翼可任,安肯相遇?”遂釋之起。
復仰視粱間,謂騎使曰:“君為壁上觀,亦殊勇敢。宜下相見。”騎使方怖,聞言駭甚,趨下拜伏。少年並攜就坐,呼主人將酒看來,相與飛觴大嚼。少年與僧語,騎使略不解,危坐傾聽而已。
酒酣,少年謂僧曰:“吾有尺書寄於某所,能為我鱗鴻乎?”僧曰:“能。”少年又曰:“三日後,會我某山,能不愆期乎?”僧曰:“謹如命。”少年即袖中出書付僧。僧便乞辭,復如鵰鶚飛去。
騎使亦謝出,往臥東偏。天明跡之,北寢空矣。叩主人,亦弗知也。以狀語陳,相與嗟異。計僧所寄書及所期之地,殆三四千裡。騎使又言少年形貌,“玉立美如曲逆”雲。
影娘
青蓮山秀削如花,清泉出其陰,淳而為沼,滃然澄沏。昔有士人春日陟山,倦憩水上,拾得一玉釵,把弄冥想。忽水中見麗女子影出其肩後,若相偎倚。驚而反顧,無有也。俄而微風皺波,滉漾久之,影遂失,嘆詫而歸。
試一覽鏡,則女在鏡中,倩輔流睞,士人悅之。出釵問之,曰;“此卿所貽耶?”女搖首微笑,徘徊卻去,環佩珊珊作聲。士人大惑,入以遊語,女面頰發赤,斂然遂隱。士人急索視鏡背,垂首悵惘。聞空中吃吃笑,微語曰:“左矣!”其聲如簫管從風,微婉清妙,莫知其所自發也。
士人彷徨四顧,神志散亂。又聞空中語曰:“苟無相謔,當見鏡中,日一度。第焚瀋水香,供釵其上,妾即至矣。”如教,果至,即相對瑣瑣語他事。朱唇微動,則聲出鏡中,詞旨殊妙。其初一兩時許便去。久之,語漸狎,女亦稍稍見答,遷延鏡中不忍去。
家人異其狀,疑鏡為妖,奪鏡摔之地,鏡裂,士人驚惋失聲,曰:“傷我麗人!”亟取他鏡注視,乃色喜曰:“幸無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