襤褸的夜間街道馬車伕用肩膀扛進來的。房東太太問車伕這可憐的苦命人到底是在哪裡喝醉的?車伕的回答是:“他沒醉,一滴酒也沒喝,這一點我可以向您保證,很可能是昏過去了,要不就是發生了驚厥,也很可能是中了風。”於是大家開始仔細察看。為了方便起見,大家扶他靠在火爐邊,發現他確實沒有醉酒的跡象,也不像中風,而是別的什麼原因。後來他連舌頭也轉不動了,好像是害了抽風症,只是不斷眨巴著眼睛,莫名其妙地一會兒望望這個,一會兒又望望那個全是夜間打扮的圍觀者。後來大家又問馬車伕是在哪裡發現他的?馬車伕回答說:“大概是從科洛姆納島上來了一批人,天知道他們是什麼人,老爺不像老爺,反正是一批遊手好閒、尋歡作樂的先生,就是他們把他交給我的。他們到底是打了架,還是他得了痛風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不過、那批人倒是快快活活的好人!”大家把謝苗·伊凡諾維奇抱起來,放到兩個肩膀壯實的人的肩上,然後將他抬到床上。就在謝苗·伊凡諾維奇剛剛躺進被窩的時候,他的身子碰到了大姑子,兩腳抵住了他日思夜想的百寶箱。他竟然不要命似地高聲大叫,幾乎彎著兩腿坐了起來,渾身瑟瑟發抖,兩手在空中亂抓亂扒,儘量用兩手和身子,去填滿床上的空間。當時他用顫抖的、異常堅決的目光掃視所有在場的人,好像在說,他寧可死去,也決不把那份可憐家產中的百分之一,讓給任何人……
謝苗·伊凡諾維奇躺了兩三天,用屏風緊緊地擋著,這樣就使他和整個世界隔開來了,擺脫了困擾他的一切無謂的煩惱和激動。到第二天,大家就照例把他忘了。但是時光照樣飛逝,過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了一天又一天。病人發燙,沉重的腦袋陷入了半睡眠、半昏迷的狀態之中。不過,他安安靜靜地躺著,沒有呻吟,沒有抱怨,恰恰相反,他變得很安詳,不言不語,硬挺著,讓身子貼在床上,好像兔子聽到打獵的槍聲嚇得趴在地面上一樣。有時候,房裡籠罩著一片令人煩惱的長時間的靜寂。這表明所有的房客都上班去了,醒來的謝苗·伊凡諾維奇可以隨意排遣自己的愁思,或者傾聽房東太太在廚房裡忙碌、張羅而發出的輕微響聲,或者傾聽女工阿夫多吉亞在各個房間裡拖地板時靴子發出有節奏的巴答巴答聲。她一邊唉聲嘆氣,呼哧、呼哧喘氣,一邊在各個房間裡打掃、整理。一連幾個小時都是這樣懶懶散散,似睡非睡,似夢非夢、寂寞無聊地過去了,就像廚房裡的水滴落到木盆裡,發出均勻的滴答滴答聲。最後房客們下班回來了,有的是單獨回來的,有的則是成群結夥回來的。於是謝苗·伊凡諾維奇清楚地聽到他們罵天氣不好,說餓了想吃東西,聽到他們吵鬧、抽菸、鬥嘴、講和、玩牌、敲茶杯準備喝茶的聲音。謝苗·伊凡諾維奇下意識地使勁掙扎,撐起身子,想按規矩入夥圍爐飲茶,但馬上就昏昏入睡了。他夢見自己早已坐在茶桌旁,參加喝茶、聊天。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已經抓住機會,大談特談關於大姑子以及各種各樣的好人對待大姑子的態度問題。謝苗·伊凡諾維奇這時急於出來反駁和辯解。但是一下子從大家的口中說出的一句萬能的套語:“曾經不止一次地指出過”便徹底堵死了他的反駁,於是謝苗·伊凡諾維奇便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對付,只好又作起夢來。他夢見今天是一號,他在自己的工作機關裡領薪水。他在樓梯上開啟一張票子,迅速地朝四下裡望了望,急急忙忙把他領到的薪水分成兩半,然後把其中的一半儘快塞進靴筒裡。他根本沒有意識到他是睡在床上作夢,就在樓梯上作出決定:一回家馬上就把住宿和伙食費,付給房東太太,然後買足必要的日用品,裝出一副無心的樣子,讓人知道,他的薪水扣除開銷,已經完全用光。他現在身無一文,已經沒有錢寄給大姑,現在只能悲嘆她的命苦了。明天、後天還要多談大姑的情況,就是十天以後也要順便談到她的貧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