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頭割裂的天空。
四月天,孩兒臉,天色水色,都顯得有些陰晴莫測的樣子。
“真天命太平天國蘇福省文將帥李,為奉旨招賢出力報銷事,”
入更後的虹橋一片靜寂,偶爾遠遠傳來幾聲犬吠,迴盪在塘河拍打堤岸的水聲之間。王利賓籠著盞小燈籠,湊在茶亭柱上白天新粘的招賢榜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讀著:
“……照得江南文物之地,久罹胡寇剝削之慘,財賦為之侵漁,士女為之屈辱,誰非上帝子孫,不思抱怨?皆是農桑之客,能奮刀兵!遁隱潛藏,富貴豈求諸胡口;黜革責降,銓敘盡操夫滿洲。喁喁相冤,好誡文獄之禍;嗷嗷相顧,皆俟脫穎之記。緣我主天王肇基粵左,定鼎金陵,旌旄所指,王道底平,本職奉旨專閫,鎮撫一方,誅滿夷之僭竊,整中夏之綱常,憐英雄以事胡為羞,甘屈志於泉石;豪傑因勤王不遇,猶隱逸於蓬門。未獲吐氣揚眉,不能攀龍附鳳……這幾句寫得倒也過得去,只是忒也羅嗦了。”
許是夜半河邊,春寒料峭,王利賓覺得有些冷,一面跳著腳,一面挪動燈籠,跳過長長的鋪墊,逕去尋最左邊的榜文條款:
“……今列規條,凡民間有才力可任使者,來衙稟明錄用:一、通曉天文星象算學者;一、習知地理山川形勢扼塞者;一、善書札筆記者;一、民間豪傑能習拳棒武藝騎射者;一、醫士之能內外眼小兒婦科者……”
王利賓從右到左,又從左到右,逐字把這招賢條款看了好幾遍,眼神漸漸有些凝滯了。
一陣風吹過,燈籠忽地熄了,他怔了怔,從身上摸出包洋火來,手顫了幾顫,卻終於沒有再燃起那燈籠。
二更天了罷,月亮在烏雲中時隱時現,又一陣清風吹徹,王利賓渾身冰冷,不由地猛打一個寒噤,手中洋火燈籠,險些都掉進了塘河裡。
“唉,我還是回去睡,睡醒了到鎮外塘河邊釣魚好了。”
清風把他寂寥的嘆息,吹散在塘河廊街之際。
註釋:
1、天王認為只有自己和所封各王才能稱王,不但把歷代帝王都貶稱“侯、相”,而且不許人姓王,姓王者需要改姓汪或者黃,就連自己的表哥王盛均也不得不改叫黃盛均。除了自己的親戚,其他姓洪的也要改,如名將洪容海就改姓童;
2、天國後期主管一省民事的官員叫做“文將帥”,但往往有名無實,需要聽地位高得多的駐軍將領指揮。當時已有蘇福省,卻以降將李文炳作為“江南省文將帥”,這裡逕改作蘇福省文將帥
………【(十一)】………
蠶豆花開了,塘河邊的柳蔭,也一天天濃密起來。WEnXUeMi。CoM
這些日子,四鄉八鎮的斯文人頗變得有些不那麼斯文起來,雖說長毛沒有如早先流民唱傳的那樣,要來個“焚書坑儒”,但他們卻整天惴惴不安地樣子,經史子集懶得多看,就連平素最喜歡的雅集唱答,也是半點提不起精神。
“著佃交糧(1),呸,這是那個不學之輩,失心瘋子,給毛公(2)出得餿點子?貸田交租,取租辦賦,這可是自古相沿的鐵規矩,現在這樣,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體統大約還是小事,畢竟這著佃交糧不是把紳士們的地徑直拿了去分給佃戶,說到底,佃戶還是佃戶,東家還是東家,佃東相見,這安還是照請,頭也還是照磕的,只是送來的租米,卻眼見著糠麩越來越多,米穀越來越少,甚或分不清到底是馬料還是租谷了。
照往常的規矩,佃戶不聽招呼,只許兩寸名帖,塞給胥吏保甲,便什麼都辦妥的;無如如今改朝換代,鄉官如曹師帥一干人一夜見驟富乍貴,撈了個盆滿缽盈,志得意滿之餘,自懶得幫這些背時貨色尋別人晦氣,對紳士們的軟磨硬扛一概搪塞,搪塞不過去了,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