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道非常道,
在家已出家。
相將一片石,
飄渺白雲遐。”
張縉彥坐在書房裡,聽著外面的炮聲,眼中只看著這首五言絕句。這是他往年參佛所寫下的遁世詩,現在看看卻還不如當初金榜題名就掛冠而去,或是參佛或是入道,何必惹上這身齷齪。
“老爺!”家人衝了進來:“聽說陛下南幸。好多人家都走了!”
張縉彥緩緩閉上眼睛,道:“走?能走哪裡去?這天下轉眼就是大順的了。”
“那咱們怎麼辦啊?老爺!”家人手足無措。
張縉彥猛地心跳兩下,幾乎要衝出了胸膛。他猛然站起身,臉上浮出一絲猙獰:“既然你們要走,那我就送你們一程!來福,點齊家人,隨我走!”
“去哪?”
城門!
大明兵部尚書張縉彥,開門獻城。
北京城經歷了大半夜的炮戰。再次歸於和平。
北京城裡的百姓在帽子上貼了“順民”兩字,家門口排了香案。上書“大順永昌皇帝萬歲萬萬歲”,迎接李自成進京。
李自成身穿藍衣,頭戴氈笠,在一干文臣武將的擁簇之下騎著馬從德勝門入城。看著御道兩旁跪迎的百姓,李自成無比滿足。這個當年的驛站馬伕,終於騎著高頭大馬。仰視著承天門。他想起自己餵馬掃糞時的麻木,也想起了丟了驛站差事後的茫然,更想起了率兵橫行,最終被打進商洛深山的落魄……而如今,他意氣風發地站在這裡。他是這裡的主人。是這個天下的主宰。
忽然,李自成開弓引箭,勁簇直中承天門的門匾。他哈哈大笑,在御道上策馬賓士,直往禁中去了。
……
“老子暈得很!官兵什麼時候這麼有種了!”羅玉昆坐鎮軍中,一拍大腿,跳了起來。他剛得到軍報,山東總兵劉澤清率兵從臨清南下了。
臨清是運河商貿的樞紐之地,繁華不遜江南。雖然臨清幾經劫難,最近剛剛被滿洲人血洗劫掠,但因為它優越的地理位置,並沒有像其他州縣那樣變成死地,而是再次聚攏人煙,眼看著又恢復了起來。
當然,這與富家豪門流行紮寨自守也有關係。他們在山裡暗自建了土寨,招募鄉勇看守,賊來防賊,官來拒官,誰都不認。這便是“小亂住城,大亂住山”的道理。因為有這樣的傳統,所以即便臨清被人洗劫,大戶們也總能有口元氣恢復。甚至因為小商販們家破人亡,他們還可以多賺一筆。
而陽穀縣,就在臨清州正南一百五十里的地方。
羅玉昆受命去打兗州府,抄沒魯王的家產。現在才走到的東平州,劉澤清就抄了他的後路。這種顧頭不顧尾的行軍作戰方式倒的確符合闖營的一慣形象,但羅玉昆可做不到李闖那般的灑脫——老營被人端了就端了。
陽穀縣現在就是羅玉昆的老營。來投軍的流民,青壯者編入軍中,老弱婦孺都留在陽穀。若是陽穀圍,老營被破,本軍的軍心也就可知了。
羅玉昆抱怨道:“老子好好的官兵,讓徐惇那賊廝帶成了賊寇!格老子的,他拍著胸脯保證官兵不敢打我,結果呢!別個抄我後路去了!蟲子,你說現在咋子辦?”
蟲子的本姓陳名崇,也是內書房出身的文化宦官。他是東宮第一批訓導員,這回被派到到了川軍這邊擔任營訓導官。羅玉昆本以為這個“訓導官”是個監軍似的角色,開頭還好吃好喝供著,沒兩天便發現其實所謂訓導官就是個文書,根本不用給什麼好臉色。
因為陳崇膽子小,男人的那話又佝僂萎縮如同一條小蟲,還不小心被羅玉昆看見過一次!羅玉昆從此便以“蟲子”稱他。
陳崇卻知道訓導官名為官,實際上卻是要忍氣受辱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