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誆人,不過想多賣個人,還騙說什麼兄妹關係,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吃飯,我就不信媽會樂意。”
藍慶來苦笑道:“我哪裡是不明白,兩個孩子都怪可憐的,一起買來做個伴罷了,雖說多張嘴,卻也多雙手做事。走,我帶你們去見媽去。”說著不免看看那兩個孩子,兩人興許是膽怯,一動也不動,眼睛也始終靜靜地睜著。對他們,藍慶來心頭隱動溫柔之意,也說不上憐惜,只是“送走”一批批學完手藝的孩子,時間也嘩嘩地流,許多功利的煩囂被洗刷掉,剩下一種斑駁的柔意,蒼涼涼地就想將這兩個還好好疼一回了。
帶那兩個孩子進了後堂,藍七奶奶剛剛起床,一大篷頭髮紛亂地披在臉上,繫條半舊的雪青山東綢裙,一雙厚沉沉的眼皮下垂著,有種自憐自惜的哀楚——屬於喜劇演員的哀楚,嘴唇的紅塗得頗為猙獰,遠看還算妖麗,近看卻是驚心了。她從窗格往外看,接著就從床下抄起一支梨棠木屐往外擲去,正好打在那少年腿上。那少年痛地彎下腰去。“你們把我攆出去好了,才逃了一個,又買來兩個,我別在這蹭飯了,藍慶來你就好好養他們罷,反正就你會掙錢!”說著又埋頭在被裡哭,橘綠花布的被面,上面一簇簇白心小紅花,她的眼淚很多次灌溉了這些花,因而它們在被面上開放得又髒又斑駁。
藍慶來太瞭解他老婆的潑,也不立即去勸慰,只是俯身對兩個孩子柔聲說:“上去叫媽,說媽別哭了,我們一定賣力學藝,給家裡掙錢。”兩個孩子相視片刻,才上去懦懦道:“媽……”“誰是你們的媽,”藍七奶奶猛地回身抽了他們兩巴掌,“小雜種,媽也是你們亂叫的!”藍慶來上前護住兩人,他明白藍七奶奶的心思,孩子是留定了,不過先給他們個下馬威,叫他們今後服服帖帖的。他不由笑道:“給媽賠不是,說以後不敢惹您生氣了。”
“我沒有惹她生氣。”那少年忽然悶悶地說了一句。
藍七奶奶瞪眼道:“這小子,真硬氣!可是找打?”說著真動氣了,一把攮開那小姑娘,赤著腳就要下床打他,那少年也沒有懼怕的意思,只是往後閃了閃,藍七奶奶一巴掌已經打在他頭上了。“叫你硬氣!你也不打聽打聽把你買來的藍慶來是什麼角色,當年鏢局裡頭一號!論輩分、論聲口、論本事,他早就是響噹噹的了,跟他學藝的人,後來自立門戶的多了去,一個個還不掙大錢?算你造化,被我們慶來買回來,以後發財都不論了,還在這跟我硬氣,我看你是茅坑裡的石頭——真真又臭又硬,什麼玩意兒!”說著還要打,被藍慶來粗聲粗氣喝住:“你也少吹點罷,孩子跟我學藝,你就別難為他們了。再生氣,回頭人家見到你又要說你皺紋多起來了!”
藍七奶奶一聽,果然哼哼唧唧收了怒容,一面又在床上手忙腳亂找洋火,她預備抽菸了。大家靜靜看著她表演,見她把被子攏起來,一座小山似的,她自己就不端不正靠在上面,兩隻腿伸出來,盪悠悠吊著只剩一支的梨棠木屐,豐肥的大白腳脹鼓鼓的,滿是貪歡的模樣。她嘴裡蓄滿了一口煙,又“噗”地吐出來,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也淡漠的被一吹就散:“兩個是兄妹?”
“我不認識她。”少年還是氣悶悶的。小姑娘的眼被煙辣得有些酸。
“全當兄妹養罷。”藍慶來不耐煩地擺擺手。藍七奶奶道:“有藝名了麼?”她眯著眼彷彿在打盹,然而卻從眼縫裡仔細端詳兩人。雨後斜日已經從窗格里漏進來,藍七奶奶的臉被斷然地分割成小塊光斑,人填進巍巍天光裡去,眼睛珠溜溜地轉,滿盈著琉璃黃|色,是光斑裡唯一的活物,如同古代深宮裡的怨妃的眼睛,沉沉別院裡的一點晶亮,總是窺探的姿態。小姑娘有點害怕。
“孩子們等你取。”藍慶來有些討好的意思,拍拍少年的頭,那少年卻執拗著,微微把頭一偏。“那好,女孩叫藍杏,男孩叫……”藍七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