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京的發言讓垂拱殿裡沉默了五秒鐘。
王安石想保護王韶的意思很明顯,而馮京附議,那就是說他同樣想保。
王韶是變法派的,他在戰場上取得任何勝利都是對變法的巨大助力。但馮京這個反對派卻依然要保他。
因為在馮京看來,變法與不變之爭是文官集團內部的矛盾,在這個矛盾之上,還有一個更大的國策——崇文抑武。
這裡的“文”、“武”說的可不是文學和軍事,而是文官和武將。這個國策的利弊很難一句話說清楚,但,它有個問題繞不過去——真打起來,你們文官管用嗎?
文官管不管用,這個問題吵起來文官從來沒輸過,但是,到底怎樣大家心裡清楚。
往前數,最能打的文官叫范仲淹。他的軍事才能在宋夏第一次戰爭中得到了充分施展。比起韓琦,范仲淹確實要強不少,他至少沒被人打得全軍覆沒。
但是,西夏不還是成功立國了嗎?范仲淹也沒能把人家李元昊怎麼著啊!
說到底,范仲淹不過是在橫山、隴山一線修築了一系列防禦設施,讓西夏人沒法輕易越過,飲馬渭水,火焚長安而已。
這已經是文官戰鬥力的頂級表現。
至於其他人,包括馮京的岳父富弼,倒也不是完全沒打過仗,只不過都是鎮壓起義、平定叛亂這類事情,對付的淨是些連飯都吃不上的農夫。這種軍事行動能有什麼技術含量?而且最後基本上都得用出絕招——招安。
招安之後,能打的去禁軍,剩下的歸廂軍。有口飯,餓不死也吃不飽。大宋三冗之一的冗兵就是這麼來的。
實際上,那些起義、造反的人心裡也清楚。我們就是想混個編制啊!真沒怎麼禍害鄉土,人都沒殺幾個。之所以把動靜鬧得這麼大,聽起來嚇人,那不是怕你們汴梁拖拖拉拉,老也不來嘛!你們早來一天,我們就能早一天吃上財政飯。
這還算是好的。君不見,去年韓絳宣撫陝西幹出來的那些破事兒,這才是文官的真實水平。
而急報中的王韶很可能是個文官中的異類,還是超級能打的那種,他能補上文官的這塊短板。得保下來,儘管馮京已經看出趙頊對這個方案並不滿意。
這就是馮京要堅守的本心。
馮京結束髮言,垂目肅然而立。
輪到王珪了,只見王珪的動作跟馮京一模一樣,而且也只說了三個字:“臣請旨。”
意思是:您看著辦吧!您說啥就是啥,都聽您的。
三個字說完,王珪往馮京身旁一站,面無表情。有請下一位
下一位出場的選手是吳充。樞密副使,王安石的兒女親家。吳充的兒子吳安持娶了王安石的大女兒,又是一對兒翁婿。
吳充向前一步,慷慨陳詞,語帶激昂:“臣以為,王子純與謀反無異。當速速擒拿歸案,投入烏臺,問清罪責,明正典刑,為後世戒。”
吳充話音未落,所有人一起看向他,包括王安石。
太狠了吧!
吳充你跟王韶有過節?他刨你家祖墳了?沒聽說啊!
你這是要幹啥?難不成,你擔心王韶功勞太大,搶了你的位置?沒必要啊!樞密副使本來就是兩個坑兒,他來了你也不用走。
總不至於,文彥博最近不管事,你就覺得自己是樞密院老大,不想分權。這可太幼稚了。
又或者,你看出了官家的心思,順著他的意思說的?那士大夫的風骨還要不要了?哪個名臣良相不是頂著皇帝說話?
王珪那三個字已經很跌份了,你可好,咣咣說了這麼一大堆。
“哦?”蒼老的聲音響起,文彥博發問:“只捉拿王子純一人?”
這是個要命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