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至沓來,驚得陳玉繪手一鬆,李的身影飄飄遠去,消失在枝葉搖曳的林中。腥紅的血、纏亂的發、白色的人皮、破裂的腸子和缺了心的空蕩蕩胸腔,黑暗中,是誰的笑,妖嬈嫵媚帶著決絕的恨……陳玉繪頭痛欲裂,心跳如擂,一個長久的窒息中,張開眼睛,竟發覺自己躺在房裡床上,陷在被中,只不過全身冷汗淋漓。世界安靜,雀屏外點著的油燈明明滅滅,淺淺暈黃的光蕩在低垂的銀紅紗幔間,溫軟得像一個夢。是的,一個夢。只是一個夢。陳玉繪沉沉睡去。
室外,夜色,無邊無際。
第八章:迷霧
陳玉繪在賬房看帳冊,歸整一些田地和商鋪的入賬賃金。老管家和幾個司事一應人等站在跟前。丹娘端著碗桂花桃漿羹放到陳玉繪面前,悄聲說,表公子來找爺。
“不見。說人出門去了。”陳玉繪眼也不眨,道。
丹娘出去,沒一會子一個小丫環蹦了進來,張口就嚷:“表公子在前廳鬧呢,說今天爺不在,公子您的面也是要見的。”
陳玉繪放下手裡的賬冊,提了一下袖子,端起碗,喝口桂花桃漿羹。
旁邊的老管家彎著身子說:“公子去見見吧。史公子家最近連沒了兩個丫環,開膛剖腹、挖心撕皮,死得悽慘……”越說聲音越低。
陳玉繪盯住老管家。
老管家只好繼續說:“鎮上不止一兩起這樣的事了。公子最近身體不適,底下人就沒講。”
陳玉繪點點頭,站起來往外走,道:“這裡由你來主持。”
陳玉繪看見史逸明在前廳攏著袖子走來走去,腳步慢下來。
半個月不見,史明逸像變了個人,眉眼深陷,印堂發黑,瘦得不成人樣,衣服在嶙峋的骨架上飄。看見陳玉繪,眼睛都直了,抖著嘴唇,迎上來,道:“表哥,你可出來了。旭安兄不在家?”
陳玉繪不答話,徑自在椅子上坐了。
看他慢吞吞的樣子,史逸明更急,張口道:“我的畫,我的那張畫,沒了。是否是旭安兄取走的?”他明明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偏還擠出個笑容來,比哭還難看。
“畫?”陳玉繪眼睛落在手中香茗上,上好的青瓷,襯著水中毛峰的碧芽,寡淡乾淨。
史逸明張了張口,靜默。
“逸明你既然不說,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你的畫?那張畫我交了你,自然在你家。或者,等王旭安回來,你再問他。”陳玉繪放下杯子。
“他……他什麼時候回來?”史逸明捉著衣角問。
陳玉繪眯著眼打量他,史逸明被瞧得手足無措,避開眼道:“表哥……要問什麼?”
陳玉繪背手,踱了幾步,問:“你沒什麼要和我說嗎?”
史逸明啞聲。
陳玉繪追問:“你府上……”
史逸明打斷他,斬釘截鐵地道:“我府上一切安好,勞表哥記掛了。”
陳玉繪看他堅毅表情,不好再問,垂眸,道:“王旭安,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我也不知道。”
“那弟弟告辭了。”
看著史逸明深一腳淺一腳走遠,陳玉繪眼神複雜,問:“我託的信箋可送到了?”
旁邊的丹娘接道:“公子不要急,瘦狗嶺離得不遠,這一來一回也需要幾天車程。只是老爺昔日深交的黃老道早作古,不知道會派個什麼來?”
陳玉繪沉吟良久,忽道:“我去……暗香閣看看。”
丹娘嘆一口氣,再嘆一口氣,道:“別說外面在傳來了個吃心嚼皮的妖怪,我看咱們府中,就有個現成的狐狸精。瘦狗嶺來的小道士可會治負心漢?世道亂啊……”
等她掰完,陳玉繪才道:“這兩天囑咐老管家約束點府裡下人,大家別亂跑、別落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