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塞進小孩手裡。透過秣房的窗戶,可以望見麥克依琴太太從屋裡出來。這時她穿了件寬大的褪色長罩衣,戴上一頂寬邊遮陽帽,手裡提著一個杉木桶。她從窗下走過,沒覷秣房一眼,迅速消失不見了。隔了一會兒,井邊傳來轆轤緩慢轉動的吱嘎吱嘎聲,頗有驚破安息日靜謐氣氛的意味。然後她又出現在窗邊,身子扭曲著與手裡提的一桶水保持平衡,她沒瞧馬廄一眼便進屋去了。
恰好又在一小時完結的瞬間,麥克依琴抬起頭來問道:“會了嗎?”小孩不回答,也不動彈。麥克依琴走近小孩,發現他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書上,眼睛只是呆呆愣的,眼前一片茫然。他把手搭上書,發現孩子緊緊地抓住書本像抓住一條繩子或一根竿子那樣。麥克依琴使勁從他手裡抽掉書,小孩撲通一聲撲倒在地不再動彈了。
等他甦醒過來已經是後半下午了。他躺在閣樓間自己的床上,樓頂低矮,卻很清靜,這時已經是黃昏光景。他的感覺良好,躺了一陣,靜靜地望著頭頂傾斜的天花板,然後才意識到有人坐在床邊。這是麥克依琴,現在換上了日常穿的衣衫——不是下田地時穿的工作服,而是褪色的沒有衣領的潔淨襯衫,褪色的乾淨咔嘰褲子。“你醒啦,”他說,伸過手來揭開被單,“跟我來。”
小孩沒有起身。“你還要鞭打我嗎?”
“來吧,”麥克依琴說,“起來。”小孩從床上起身,站立起來,瘦弱的身子,穿件土布內衣。麥克依琴也在移動身子,臃腫笨拙的極不靈活的動作,像是費盡了渾身力氣;小孩帶著孩子的淡漠神情望著,瞧見他在床邊緩慢吃力地跪下。“跪下,”麥克依琴說。小孩跟著跪地,兩人一齊跪在這間昏暗的斗室裡:小個子穿著用大人衣服改做的內衣,大個子一副粗暴無情的神氣,從不懂得什麼叫憐憫,心裡從來不曾有過疑問。麥克依琴開始祈禱,禱告了很長時間,聲音沉悶單調,催人入睡。他請求上帝寬恕,因為他冒犯了安息日,動手打了小孩,一個孤兒,上帝憐愛的人。他祈求孩子在一個他所蔑視的、拒不順從的人的引導下,那倔強的心會被軟化,還祈求上帝饒恕孩子桀驁不馴的罪過;同時懇求全能的主同他自己一樣寬宏大量,因為主以仁慈為懷,憑藉仁慈並透過仁慈來挽救世人。
他禱告完畢,費勁地站起身來。小孩還跪在地上,紋絲不動。但他的雙眼睜著(他一直未掩下面孔,甚至根本沒低下頭),面孔十分沉靜,非常安詳,簡直不可思議。他聽見大人在摸索桌面上的油燈。一根火柴刺啦一聲,劃出火光,火焰點燃燈芯,這時大人映在燈罩下的手掌像在血裡浸泡過似的。燈影搖晃了幾下才穩定下來。麥克依琴從燈邊桌上拿起《教義問答手冊》,埋頭瞅了小孩一眼;他那鼻樑高突的面頰像花崗石一樣,髭鬚蔓延到了戴著眼鏡的洞穴般的眼窩。“把書拿去,”他說。
這事發端在星期日早餐之前。他沒有用早餐,多半他們倆誰也沒想到那上面去。大人儘管到了餐桌前,請求上帝寬恕他進食而且非吃東西不可了,但實際上並沒沾食品。午餐的時候,由於神經緊張和疲乏,他睡著了。到了晚餐時刻,兩人誰也沒想到食物。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毛病,幹嗎感到虛弱卻又寧靜。
這也是他躺在床上的感覺。油燈還亮著,外面已經漆黑。已經過了好些時候,但他似乎覺得只要一扭頭,還能看見他們倆一齊跪在床邊的情景,憑空就能瞧見地毯上留下的兩對膝頭參差不齊的印跡。甚至室內的空氣還震動著單調沉悶的聲音,像在喃喃夢囈,祈告,懇求,在和某個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