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過了一會兒,他似乎能看清她——像什麼東西俯臥在地,怪可憐的;也許看清的是她的一雙眼睛。他屈著身,彷彿看見一口黑沉沉的水井,看見井底有兩點光亮,像兩顆灰暗的星辰的光。他移動了一下,因為腳碰著了她。然後腳再次碰著她,他在用腳踢她了。他踢得很重,踢得她驚恐地嗚嗚咽咽。她開始尖叫,他猛然把她拉起來,抓住她的胳膊,一陣亂打亂揍,也許是衝著叫聲在揍她,但每次總觸到她的皮肉,感受到黑女孩氣息的包圍和自己慌張心情的壓迫。
然後,她從他的拳頭下跑掉了;他也只好往後退,因為這時其他幾個男孩一窩蜂地衝了上來,摸黑同他扭打;他又氣又惱,氣喘吁吁地回擊。這時他聞到的是男性的氣味,幾個男孩的氣味;那女孩子從什麼地方叫喊著趁勢溜走了。他們幾個一齊拳打腳踢,管它是手或是身子,揍到哪裡算哪裡,直到相互扭打成一團,他被壓倒在最下面。然而他仍在掙扎,一邊扭鬥一邊哭泣。這時那女孩無蹤無影了。他們只顧扭打;他們中間像有一陣強勁的風颳過,現在他們把他按倒在地,按得他動彈不了,毫無辦法。“你不住手?咱們把你擒住了。答應住手吧。”
“不,”他說,喘了口氣,繼續扭動掙扎。
“住手,喬!你打不過咱們這麼多人。再說,誰也不想揍你。”
“不,”他說,氣喘吁吁,掙扎著扭鬥。於是,大家混戰一團,分不清誰是誰。這時他們把有關女孩子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即使先前明白現在也全忘了扭打起來的原因。在那四個孩子看來,這純粹是不假思索的條件反射,全是男性好鬥的自發衝動,為了那個剛才與他在一起或者正要同他交媾的女伴。但他們誰也鬧不清他幹嗎竟會動手打人,而他也不可能對他們說個究竟。他們把他按在地上,壓低嗓門悄聲地相互傳話。
“你們在頂上邊的人先散開。留下的再一齊鬆手。”
“是誰在按著他?我壓住的是誰?”
“嘿,鬆手。呃,等一下:他在這兒。我和——”扭結的一團忽又躁動搏鬥起來。他們再一次按住他。“我們把他按在這兒了。你們大家散開,遠一點兒。給咱留出個地方。”
有兩人起身後退,出了門。接著剩下的兩個彷彿騰空而起,從地上,從昏暗的鋸木棚騰空而起,拔腿就跑。喬一獲得自由就還擊,但他們已經跑開。他仰面躺在地上,看著那四個人跑進黑暗,放慢步子,回過頭來瞧。他站起身,從鋸木棚出來。他站在門口拍掉身上的木屑,這也純屬自發的無意識動作;與此同時,在不遠的地方,幾個孩子屏息靜氣地擠在一起,不出聲地轉過頭來看他。他沒理睬他們,繼續往前走,工作裝印上黃昏的暗影。現在已經很晚了。夜空裡繁星滿天,像盛開的茉莉花朵。他直往前走,一次也沒回頭。他愈往前走,身影愈暗,像幽靈一般;觀望他的四個男孩不作聲地擠在一起,他們的面孔在昏暗中顯得又小又蒼白。四人中有人突然發出一聲叫喊:“喲!”他不回頭。又發出了一個聲音,聲音低微,緩緩傳來卻很清晰:“喬,明兒在教堂見。”他沒回答,繼續前進。他不時用手機械地擦擦身上的工裝。
當他走近家時,所有光亮都從西邊消失了。牲口棚背後的牧場流淌過一泓泉水,黑暗中有一叢柳樹,這些他聽得出、聞得著卻看不見。他走到近旁,小青蛙的鳴唱戛然停止,像許多根琴絃被剪刀一齊剪斷似的。他跪下,天空一片漆黑,他連自己頭部的側影都無法看清。他浸洗了一下臉部和青腫的眼睛,又往前走,越過牧場朝廚房的燈光走去。那燈光像隻眼睛,彷彿在注視他,帶著恐嚇在召喚他。
他走到屋邊空地,在柵欄處停下腳步,瞧瞧廚房窗戶透出的燈光。他靠著柵欄站了一會兒。野草間活動著蟋蟀,發出歡唱的叫聲。螢火蟲上下飛舞,飄忽閃爍,映照著帶露的灰白土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