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樹叢。屋側一棵樹上有隻嘲鶇在歌唱。他背後那邊隔著泉水的樹林中,兩隻夜鶯在啼鳴。比它們更遠的地方,彷彿在夏日遙遠的天邊,一條獵犬在嚎叫。然後他跨過柵欄,看見有人呆坐在門口,面對著馬廄,那兒有兩頭母牛正等著他去擠奶。
他認出是麥克依琴,毫不感到奇怪,這一切完全合乎邏輯,理當如此,不可避免。也許這時他在想,他與這人之間歷來知己知彼,心照不宣;惟一捉摸不定的倒是家裡那個女人。也許他一目瞭然,就要受到懲罰,即使他避免了麥克依琴認為他可能犯的那種大罪,結果也會跟違犯了的情形完全一樣。麥克依琴沒起身,仍然坐在那兒,呆頭呆腦,像一尊石頭,他的白襯衣在敞開的黑魆魆的門口顯得灰撲撲的。“我已經擠過奶餵過草了,”他說。說完,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小孩也許明白,皮鞭早已握在他手裡,鞭子會一起一落,有條不紊,他會一鞭又一鞭地數著,低聲地一一報出數字。小孩的身體也許會變成木頭、石頭,變成一根柱、一座塔,他身上有感覺的部分會像隱士那樣坐在塔裡,凝神入靜,羽化昇天,快樂無比。
他倆並肩朝廚房走去。當廚房視窗射出的燈光照在他們身上,麥克依琴停步轉過臉來,彎下身子仔細打量他。“鬥架了,”他說,“為啥事?”
孩子沒回答。他的面色十分沉靜,鎮定自若。隔了一會兒他才回答,聲音平淡冷漠。“沒為啥。”
他倆站在那兒。“你是說,你說不清楚還是不願講?”孩子不回答。他沒有埋下頭,也不在看什麼。“哼,要是你不知道的話,那你是個傻瓜,如果你不肯講,那你在耍無賴。你是不是去和女人胡鬧了?”
“沒有,”小孩說。大人瞧著他。他說話時帶著沉思的語氣。
“你從沒對我撒過謊,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你撒沒撒謊。”他看著孩子,看著他滯然不動的側面。“跟誰鬥架的?”
“不止一個。”
“噢,”大人說,“你狠狠地揍了他們,對不對?”
“不知道。我想是的。”
“噢,”大人說,“去洗洗。晚飯做好了。”
當晚上床時,他已下定決心逃走。他感到自己像只山鷹:結實,有能耐,有潛力,無可悔恨,堅強不屈。但是這念頭被放過了,儘管當時他還不明白;正如一隻山鷹,不僅周圍的環境,而且他自己的軀體都仍然像牢籠般地束縛著他。
麥克依琴不見那頭小母牛實際上還不到兩天,便發現牲口棚裡藏著一套新衣服;仔細看過之後他明白這套衣服從未穿過。他在午前就已發現這套衣服,但他對此隻字不提。當天傍晚,他走進牲口棚,喬正在那兒擠奶。他坐在一隻矮凳上,頭往下埋著直頂在母牛的脅腹上,現在小孩的身軀至少在高矮上和成人一樣了。可是麥克依琴不明白這點。他眼裡看見的還是那個孩子,五歲的孤兒,還是十二年前最末月份的那天夜晚坐在馬車上的孩子,帶著動物般的沉靜機警、淡漠懶動的神情。“我沒看見你的小母牛呢,”麥克依琴說。喬不回答。他身子俯在奶桶上面,奶汁正在噝噝地直往下注。麥克依琴站在他背後,埋頭看著他。“我說呀,你那條小母牛還沒回來。”
“我知道,”喬說,“我想它在小溪邊。我會照料它的,它屬於我。”
“噢,”麥克依琴說,並未提高嗓門,“夜裡小溪邊可不是價值五十美元的小母牛呆的地方。”
“那就算我的損失吧,”喬說,“它本是我的小牛兒。”
“本是?”麥克依琴說,“你剛才說本是你的小牛兒?”
喬沒有抬頭。奶汁在他指頭間噝噝地直往桶裡注。他聽見麥克依琴在身後移動,但他沒轉過頭去看,直到奶汁不再流出。然後他轉過身看見麥克依琴坐在門邊一塊木料上。“你最好先把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