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的稱謂,似乎令得案後的那人也愣了愣,神色竟一時怔住。
年輕的公子攬衣起身,復向御案拜了三拜,方才真正直起身子,漸步向殿外退了下去。
御案之後,那個位尊天下的皇帝父親,目光一直聚焦在長子離開的方向,許久許久。
半個時辰後,咸陽宮,清池院。
正值晚秋時節,一樹甘棠掛果,繁密婆娑的瑩翠綠葉間,一簇簇青褐色的果實沉甸甸壓了滿枝,只一眼看過去,便十二分地喜人。
“今歲,阿母大約能釀許多冬酒了。”扶蘇靜靜臨風立在甘棠樹蔭下,對著正從室中走出來的母親微微笑道。
第15章 秦始皇與鄭女(十五)
“是啊,近幾日便讓莆月她們摘了果子,希望在你啟程之前趕得及。”素色襦裙、足著淺履的阿荼,亦淺笑著走到樹下,在他近旁才止了步,看著累累滿枝的甘棠果道“北疆那邊,產的似乎都是烈酒,也不知去了飲不飲得慣。”
“阿母……”一襲白袍,形容高逸的年輕公子,驀地低了聲,微微垂首道。
自小就是這般,莫論怎樣的情形,他面對威嚴凌厲的阿父,從來夷然不懼,卻是在溫柔和善的阿母面前……每每愧疚自慚。
上郡距咸陽,何止千里之遙?戍守北疆,是阿父的希望,亦是他自己的意願,可於阿母……他心底裡,只有愧。
她已近暮年,身子又一向單薄,從前年上便時常抱恙。而他身為人子,在這個時候卻要辭母離家,委實不孝。
“不用內疚,”阿荼抬了手,本想像昔日那般揉他頭髮,卻發現眼前的孩子已經比自己高出了一頭還多,夠到發頂實在太過吃力,於是轉而落到了扶蘇頸側,替他攏了攏鬢髮,神情柔和帶笑“我的扶蘇終於長成了擎天立地的偉丈夫,阿母該安慰才是。”
年輕的公子扶著母親的手臂,半擁住了她,聲音朗潤卻微微有些低:“是呵,扶蘇已長大了。”
幼時,他總想著,有朝一日待自己長大成人,便能護著阿母。等到年歲漸長,卻終於明白,他的阿母,從不需他來護。
“阿母照料得好自己,不必掛心的。”她語聲依舊溫暖,靜靜看著兒子,神情裡透著柔和疏朗的笑意。
扶蘇聞言,默然靜了半晌,就這麼不言不動地靜靜擁著母親好一會兒,忽地出聲,低低開口道:“扶蘇為阿母擊一回築罷。”
“音律樂舞這些,幼時也隨先生學過,卻終究及不得阿母之十一。”他抬眸,語聲輕輕帶笑,續道“絲竹之中,唯擊築算不得太丟人。”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而他自幼的築基,便一直偏重諸子經史與兵法射御,在音律上花的功夫較其他少了許多,而竹管絲絃中,也只有築尚算熟稔。
他就勢扶了母親在樹下的蒲席上跽坐下來,吩咐了宮人。
過了不長時候,宮婢寺人們已將琴幾,漆木築、竹尺等物拾掇停當。
那是一架雲氣紋的黑漆細頸木築,素絲五絃,結綵縷絲絛以為飾,精巧而雅緻。
年輕的公子攬衣而坐,一身白袍散曳清垂,左手按弦,右手執尺,幾下撥弄調了音。
錚錚然幾聲清響漸次而起,他澹然垂眸,既而低低開口,澈然朗潤的嗓音和著樂音唱起了支曲子……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莫慰母心,莫慰母心……”他續著唱這一句,一遍接了一遍,手上動作不覺間略重了些,音色轉而便帶出了些愴然……
阿荼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