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整整兩個時辰的宴席,她一直惶惶不安地坐在寢室中的蒲席上,目光幾乎眨也不眨地呆凝在檜木漆案上那尊青銅箭漏的刻度上……水一點一滴地自小孔漏下,浮箭上的刻度緩緩上升……終於,又過了一更。
十九歲的妻子,就這樣守著箭漏煎熬地等待自己的丈夫回來,每一刻都漫長得度日如年。
“公主,公主,不好了……”侍婢霜序幾乎是一路疾奔著進了室中,喘著粗氣跪在了她面前。
“陛下他……他要趙美人侍寢!”
“啪……”青銅箭漏被驚惶之極的女子衣袖拂翻,就這麼摔下了几案,漏中水液四濺,肆意地在地下淌開淋漓的一片……
漢高祖八年,從東垣過趙,期間,幸趙王張敖之美人趙姬。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國的兩位丞相……貫高、趙午二人已是六旬年紀,皆是昔日追隨先趙王張耳多年的老臣,性子忠耿豪烈,見漢皇劉邦如此作為,心中怒不可遏。
(貫高、趙午)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說王曰:“夫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史記·張耳陳餘列傳》
未久,漢高祖劉邦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弒高祖,結果天子未宿其地,是以刺殺未遂。
次年,貫高的仇家知曉了此事,告發於御前,劉邦震怒,下令逮捕趙王張敖、丞相貫高等人,以囚車押解至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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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初夏,京都長安。
“公主蒞臨,不疑未能遠迎,萬請涵容。”侯府簡素的青銅鋪首大門緩緩開啟,前來的迎客的少年約是十二三歲年紀,一襲樸淨的湖青色直裾,眉目秀鬱,依稀有幾分乃父的影子。
“幾何連你也學會這般客套了?”劉樂一身最簡單不過的青襦素裙,綰了單螺髻,容貌似乎更婉秀清麗了幾分,眸子的笑意溫暖而真切“看來,張家阿叔這幾年果真是費了些心力教導的。”
“唉……阿樂姊姊莫要取笑了!前幾日才剛剛被阿父罰抄了整整五卷《國語》,如今臂腕還痠疼呢!”少年給她這麼一打趣,眨眼間原型畢露,秀鬱的面容上帶出些昔日的頑皮來,又趁機有幾分可憐兮兮地央求道“待會兒見了阿父,阿樂姊姊你可千萬替我多講些好話,畢竟,當年在漢軍營中,阿父便十分喜愛姊姊你的。”
這少年,便是留侯張良的長子,張不疑。
“阿叔他,近些日子可還康泰?”劉樂關切道。
“如今冬寒已盡,天氣正暖潤,阿父他身子也比前一陣好了許多,現下日日早起都要做上一遍導引呢。”父親一向體弱多恙,近日裡病況見好,張不疑說到這兒似乎連面上的笑容都明亮了許多。
少年邊同劉樂敘著話,邊將她迎進了門,而公主身邊隨侍的婢子僕從們則一律依著早先的吩咐候在了門外。
引劉樂去見父親的一路上,十三歲的少年,幾乎是喋喋不休地向昔日親暱無間的大姐姐抱怨著自己的諸多煩惱事——自父親封了留侯,一家定居長安起,自己每日的功課便比之前重了數倍不止,阿父對他們兄弟簡直嚴厲得苛刻。就說前日,幼弟闢疆只因貪玩早上溫書時打了頓兒,便被關在書房一日一夜,今早才放出來呢……可憐闢疆他上月才滿了六歲!
少年神情誇張地大吐苦水,簡直是苦不堪言……明明在旁人眼裡,留侯張子房乃是一朝文武中最最溫文和煦不過的人物,但天知道自家阿父素日裡管教他們這兩個親子,是有多嚴苛!
這性子,果然還像幼時一般跳脫呢!劉樂見他這般模樣,心下有些熟悉的溫暖與無奈。憶起昔年,在漢軍營中,六七歲的頑皮孩童,向她抱怨的大多是偷偷溜出打了兔子或彈幾隻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