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一個蜷縮的人慢慢轉過身來。
木瑾茗走到亮光處,悄悄往獄卒手裡塞了點碎銀。獄卒咧著嘴走開了。
裡面的人坐直身體,隔著一道木柵欄與木瑾茗四目相對。瘦了,本就不大的青衫空蕩蕩地撐不起他越發孱弱的身軀。木瑾茗鼻頭微酸,扶著柵欄走到牢門前,來之前醞釀了千言百語,直至真得見到,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瑾!”連宜毫不意外看見她,撲到牢門口,緊緊抓住粗糙的柵欄,凌亂的髮絲下,沉寂的黑眸驟然迸射出明亮的光芒。
木瑾茗默默看著他,晌午的太陽光透過狹窄的鐵窗打在她臉上,光線斑駁:“張大千這件案子,我可以幫你脫罪。”
連宜微怔,黝黑的眸子瞬息未眨地盯住她:“你不問我為了什麼……”
“你有你的理由,而我要做的是讓你脫罪。”木瑾茗低垂的眸光在黑暗劃過溼亮的光芒,臉龐在陰暗與光明中交織,“你只是到梧桐鎮張訟師家作客,所有的主意都是張訟師出的,張屠夫執行,沒有人可以證明那些話出自你的口中。你素日品行端正,無前科,無不良記錄,而那張訟師是劣跡斑斑的惡訟師,這件官司你有五成贏的把握。”木瑾茗看了他一眼,“前提是,讓我做你的訟師。”
連宜神色複雜地望著她:“小瑾,你知道付家是什麼樣的人家?”
木瑾茗面無表情:“我只是幫無辜的人脫罪,其他的不管。”
“付家,是梧桐鎮上的巨擎,與付家作對無異於蜉蝣撼樹!”連宜自嘲地笑笑:“我連宜,也不是什麼無辜的人,付志南的死,的確是我一手策劃。”
“混帳!”木瑾茗忍無可忍地一拳擂在牢門上,發出怦一聲巨響,“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我既然捅下這天大的漏子,自然會想辦法補救,別為了我去惹惱莫大人。”連宜疼惜地看著她受傷的手掌,發白的手背泛起縷縷血絲,“我不想讓小瑾牽連進來。”
若讓木瑾茗幫他洗白,她這衙門師爺也不用做了。草根出身,莫名其妙高升,多少人等著抓她錯處,為了他壞了小瑾大好前程,不值得。他一介白身來,大不了再白身去。
“你也知道是天大的漏子,你怎麼補救?!”木瑾茗反唇相譏。
連宜抿唇,撕下一片乾淨的衣角,默默幫她包紮手上的傷。氣氛壓抑,木瑾茗憤怒的情緒漸趨平緩。
“我不甘心。”許久,無波無瀾的聲音緩緩響起,如陰暗的地牢中一道刺耳的樂章,“小瑾,我不甘心,我們聰明,能幹,不應該困在小小的逸遠縣,如果我有更多的錢財更大的勢力……我們應該站在更大的舞臺上!”
原來,這就是你受賄的理由嗎?
木瑾茗捏了捏手掌,從他手中輕輕抽出來。連宜鬍子拉碴,一副落難模樣地看著她。
“為了我們的將來……”
木瑾茗震了一下,臉色驀然有些發白,攥緊手指轉身就走。身後那雙眼睛死死黏在她繃緊如弓的後背,心跳失律,她勉強控制情緒才沒有絆倒在半路上。
為了我們?為了我們!連宜,你是想讓我的負罪感更深嗎?雖然衙門裡頭沒幾個乾淨的,她也接過私活,但是連宜,你真不該說這句話!
走出地牢的時候,抬頭看向天際,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濛濛細雨。她微微失神,彷彿在天空看到了她與連宜相識相知的過往,當初笑容那麼純潔的少年,是什麼玷汙了他純淨的心靈?從極善走到極惡,只是一瞬間。恍恍惚惚走進飄搖的雨中,任憑細密雨絲打溼了肩膀而無所覺。悽風苦雨愈發襯托她苦楚的心情,她渾渾噩噩地走著,不辨方向不認路徑,鞋底踩在泥濘的地面,雨水濡溼了她的衣角,直到前方的路被一個人阻擋。
一襲黑色絲絨大氅,軟底黑靴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