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雷的心裡象打翻了五味瓶,他有點失望地收回雙手,強作鎮定地問:“敢問小姐芳名,哪裡人氏?小生也好安排人送你回家。”
女子一怔,努力地想要記起些什麼,可目光漸漸迷離,過了半晌額上冒出一層虛汗,一雙秋水泫然欲泣:“妾不記得了,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邱雷眼中掠過一絲喜色,勸道:“現在記不起來也不打緊,你先安心靜養,等到了大都市,小生另外延請名醫為你調養,待日後你身體康復後,一定能很快恢復記憶。”
女子思忖了一會兒,再深深一福:“如此便叨擾公子了。”
邱雷呵呵大笑道:“小姐儘管放心,小生自當盡心。”笑罷,想了想,又道:“小姐記不起姓名,小生便暫時為你取個名字方便稱呼。從河裡救你上來時你白衣勝雪,便喚你雪娘可好?”
“但憑邱公子作主。”
邱雷心情大好,自此以後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雪孃的房間陪她渡過。他自小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被人伺候慣了,此番卻主動做起伺候人的事情,手腳固然笨拙了些,拳拳之心著實令人感動。
雪娘看在眼裡,心裡其實蠻感動的,不過男女終有大防,她小心地保持著和他距離,既不讓他有太過親暱的狎念,也不讓他有被拒之千里的落寞,每次他在的時候她總要想法子不露痕跡地避瓜田李下之嫌。
邱雷其實巴不得與美人多多親近,甚至恨不能一親芳澤才好,不過數次接觸交談之後,他發覺雪娘不但通曉制文而且熟悉官衙的文案,這令他謹慎起來。
須知秦淮河上妓寨養的清倌們固然是精通文墨,卻也只在琴棋書畫、詩詞曲賦這些風花雪月的技巧上下功夫,她們的目的只是迎合所謂“名士”的惡趣,學那古板艱澀的制文根本沒有必要。
熟悉官衙文案更是可疑,邱雷身為官宦子弟便清楚,官府文案有一套約定俗成的規範,不僅是在文書格式上,更在行文遣詞上有極嚴格的要求,不是在官衙混跡多年的人絕難掌握。
由此判斷,雪娘很有可能是某地官宦家的內眷。邱雷甚至有些懷疑,或許雪娘與他在秦淮河上驚豔一瞥所見過的白衣仙子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有此判斷,他更加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更何況每每在她面前時他都感到有一種非常大的壓力,壓得他發慌,壓得他內心深處隱隱生起莫名的恐懼。
邱雷因一路照料雪娘不免放緩行程,回到家時比預定的日期晚了十餘日,到家後等候他的是父親邱泰的潑天怒火。
原來邱雷在秦淮河上大發謬論得罪江南士林的事蹟已經先一步傳進邱泰耳裡,老爺子聞說之後便知糟糕,兒子的前程必然大受影響,一心盼兒子早些回家親口解釋原委以便尋補救之途,殊料兒子晚歸逾旬日,這已足令其暴跳如雷,更何況他還突然帶回來個美勝天仙的、來歷不明的女子。
邱泰向來自認是道學大家,長得漂亮的女子在他眼裡就是“狐媚”,就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見到兒子居然是因為半道上撿來個美豔無雙卻又來歷不明的女子耽擱行程,他積蓄多日的怒火恰似潑上了火油,火山般噴薄而出。
他是個連皇帝也當面罵過的人,暴怒之時毫不顧及,不但將兒子暴打一頓,對雪娘更視若仇寇,若非遍體鱗傷的邱雷苦苦哀求,他當時便欲將這個紅顏禍水亂棒打死。
第十一章 終下決心(上)
對於邱家的反應,雪娘彷彿早已料到,她的反應很是奇特,無論別人怎樣疾言厲色、惡語相向她始終不發一言,表情無喜無悲無怒無嗔,彷彿如過客般冷漠地看著一切。
邱家這出鬧劇最後的結果便是,雪娘被連夜送往七十里外的慈靈觀,邱泰容不下這個禍水,又不能真殺了她,就將她遠遠地打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