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保持緘默和舒適是至關重要的。
對人性的剝削,教會了如何逆來順受。
我無法融入我的時代。
我本該成為聖徒,可我只想謀殺,謀殺每個人。”
今天已經是休假第五天了。卡爾坐在公園長椅上,看建築工人修復在轟炸中炸燬的房子,看孩子們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追逐一個半新不舊的足球,無慮無思,歡鬧著,衣服上都是泥痕,髒兮兮的,還喜歡大叫,吵鬧死了。
陌生的和平感像一隻他無法拍死的黃蜂一樣圍繞著他嗡嗡叫。錘子敲擊釘子時發出的有節奏的撞擊聲,伴隨著喊叫聲和笑聲——與不斷的炮火和垂死者的呻吟聲相比,這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
多年來,他一直眯著眼睛穿過煙霧和灰燼,但現在,他甚至覺得連透射過橡樹葉歡樂灑落的陽光都顯得可疑。於暫時的平和之中,戰爭的傷痕正在慢慢癒合,而銘刻在卡爾靈魂上的傷痕卻感覺是永久的。
缺乏個人發展機遇,沒有改善;在他可悲的年齡段,充滿迷茫。
卡爾緊緊抓著膝蓋上的皮包,火車票是抵禦他胸中不斷湧現的焦慮的脆弱盾牌。樹葉的每一次沙沙聲,每一個大聲說話的聲音,都能讓他打個哆嗦。許可證的寂默,大肆宣傳的慰勉,感覺就像一個愚蠢的玩笑。
在平靜的、他試圖表現出“正常”的生活中,他的古怪脾氣發作了。他歸來的興奮、同志們的嫉妒所激發的自鳴得意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憂愁。
路對面,一個不超過八歲的小女孩朝他蹦蹦跳跳地跑來,小麥般金色的辮子搖曳生姿,穿著一襲黑裙和白色襯衫,像是少女聯盟的人——她估計特別想入盟,但她的年齡還未到14歲,只能在打扮上模仿了。她手裡還抓著一束野花,白白黃黃的,似乎是甘菊。
“對不起,士兵先生,”小女孩立在卡爾左邊。“您有時間嗎?”
時間?什麼時間?卡爾眨眨眼,一時說不出話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她是想問現在幾點了。他摸索著左胸前口袋,尋找懷錶,銀灰色的錶盤在掌心涼涼的。
“是的,”他說,“快三點了。”
小女孩笑容爛漫,毫無壓力。“謝謝你,士兵先生!你真帥!”她不再用敬語——您。“你是英雄嗎?”
帥氣?英雄?感覺這兩個讚美之詞都跟他搭不上邊兒,穿著披滿灰塵和無法洗掉的棕色血跡的灰色軍服,殺人放火,發瘋、躁狂、抑鬱,被敵人稱為是下水道的老鼠……哪一點像帥氣的英雄了?躁鬱的惡魔還差不多。
“我應該是吧……”手錶啪的一聲合上,卡爾側頭看向別處,不想與她眼神接觸。“這不確定。”
“你就是英雄,千真萬確!我爸爸說英雄是為了正義而戰!比如保護人民和打敗壞人。”
“世界沒那麼簡單,小傢伙。”
女孩歪著頭,皺起眉,一臉困惑。“為祖國而戰的軍人難道不是英雄嗎?我爸爸也是一個英雄,他在外國打\/共\/產\/黨!”
幹嗎一直喊“爸爸”這個詞?搞得好像誰沒有似的……好吧,他就沒有了,那個人已經逝去,在一個月前。夏日的陽光打過路邊一棵被炸死的樹的枯枝,它如水一般濺下來,光芒洗著地面,似乎也顯得太過明亮、太過無憂無慮了。
“梅塔!快過來,別去打擾士兵!”
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衝過來彎腰抱住了女孩。她叫梅塔?這個名字聽起來一般般,甚至過於簡單,不過不關他的事。
“我沒有打擾他,媽媽,”梅塔辯解道,她的目光仍然盯著卡爾。“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個英雄。”
女人的手緊了起來。“孩子,戰爭中沒有英雄,只有倖存者。”她凝睇著卡爾,聲音稍微放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