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支票上的簽名,很錯愕。大概勖存姿這種流在外面的支票很少看到。他熟悉這個簽名。
「怎麼鑲呢?一圈長方的碎石——」他還嚕囌。
「什麼也不要,在石頭四周打一個白金環,多少錢?」
他把價錢寫在紙上。「我們與勖先生相熟,價錢已打得最低——」
我已經把數字抄在支票上。我說:「如果退票,你與他相熟最好。」
「小姐——」
「快把支票拿去兌現,」我站起來,「趁銀行現在開門。」
「是,是。」他心中一定在罵我是小母狗,我知道,一定。
我離開珠寶店,去找母親。她的航空公司就在附近。我隔著玻璃櫃窗看她,她正在補粉。剛吃完飯盒子吧。可憐的母親,我們都太需要安定的生活。
離遠看,老媽還真漂亮的,寶藍色制服,鵝黃色絲中。我敲敲玻璃,第一次她沒聽見,第二次她抬起頭來,向我招手。
我走進去坐在她面前。「老媽。」我說。
「吃過飯沒有?」她問。
我點點頭。「媽。」我把手放在她手上。
「怎麼了?」她很敏感,「有什麼事?」
「今夜又約好鹹密頓?」我問。
她說:「是的,我知道很對不起你,但我們馬上要動身……你明白的,你一直都明白。」她有點兒羞愧。」
「當然,你管你去,我會很好,真的。」
「房子只租到月底……可以延長……你需要嗎?」
我搖頭。「我可以往到朋友家去,或是回倫敦,老媽,你擔心自己就夠,我會打算。」
「我一直對你不起——」
我看看四周,「噓——老媽,這裡並不是排演粵語片的好場所。」
「去你的!」
「老媽,我會過得極好,香港什麼都有,就是沒餓死的人,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子會有麻煩嗎?當然不會,你好好地去結婚,我們兩個人都會過得很好。」
「你在英國的開銷——」
「我會回去找份暑期工。」我說,「老媽,你放心。」
老媽與我兩個人都知道一千份暑期工加在一起都付不了學費。但是她既然在我嘴裡得到應允,也並不詳加追究,她只要得到下臺的機會。
「我就下班了,要不要等我一起吃晚飯?」老媽問。
「哈!你看你女兒像不像閒得慌,需要與她媽一起吃晚飯?我有一千個男人排隊在那裡等我呢。晚上見。」我站起來,扮個鬼臉,離開。
我也不知道該上哪裡去,獨自在街上逛著,每間櫥窗留意,皮袋店裡放著銀狐大衣。你知道,加拿大的銀狐與俄國銀狐是不一樣的。加拿大銀狐上的白色太多,有種蒼老斑白的味道,俄國銀狐上的那一點點白剛剛在手尖,非常美——但我忽然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因為這些東西現在都變得垂手可得。得到的東西一向沒有一件是好的。
垂手可得的東西有什麼味道呢?買了也不過是擱家裡,偶然拉開衣櫃門瞧一瞧又關上。
我不介意出賣我的青春。青春不賣也是會過的。我很心安理得地回家去吃罐頭湯。
勖存姿的女秘書已找我很多次,勖接過電話說:「我忘記跟你說,你搬到我那裡去住好不好?」
「好。」
「我看過你選的鑽石。已經在鑲了,收據在我這裡。」
「倒是真快。」我說。
「我叫司機來接你。」他說,「你收拾收拾東西。」
「是。」
「別擔心。」他說,「我會照顧你。」
「我相信。」我說,「我現在就收拾。」
「稍遲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