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的生活越來越艱難了。父親有一個姐姐叫柳芭,她住在烏克蘭,在離父親老家切爾尼戈夫大約一百多里地的一家鄉村醫院裡作助產士。‘要不,到那兒去?’父親提議說,‘那地方一直都是富裕,好客……’‘你們在那兒靠什麼生活呢?’外婆表示懷疑。‘我隨便找一個工作,無論如何,那裡比這邊好活一些。您看看,您的外孫多麼瘦。在這裡他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的。他現在需要牛奶,蔬菜和水果。這些東西在烏克蘭多的是……’聽著他們說話,我想象自己躺在一個小棺材裡。最近幾個星期,這種事情我見多了。悲痛的人拖著小棺材走在冰封的人行道上。我躺在小棺材裡一動不動,而他們三個人,彎下腰,撒下了眼淚。於是我開始嚎啕大哭。‘你這是怎麼啦?’媽媽嚴厲地斥責道,‘閉上嘴!已經都那麼瘦了……’”
“‘別那麼粗魯,’外婆干涉了,‘她那麼弱,而且神經也弱。’”
“我哭得更厲害了。總是受不了別人可憐我,哪怕有人開玩笑地說:‘小可憐,小可憐見的’,我馬上就會放聲大哭。”
“我這一通發作。再加上虛弱的樣子。成了出走的新理由。但外婆固執起來了:‘你們走吧,我留在這裡。’不管怎麼勸說,她就是不聽。”
“‘我一個人能撐下來,’她叫我們放心,‘所有東西都賣了,再說我也不需要太多。反正快活到頭了。我已經活夠了。這裡有父親,祖父,曾祖父的墓地。我也要呆在這裡……’最終決定,我們自己走。”
“收拾上路很簡單。媽媽把衣服,毛毯。臥具等等放進一個類似箱子一樣的藤筐裡。她跟外祖母要了一本家族的相簿。我加上幾冊插圖雜誌《金色童年》。那裡面的插圖非常漂亮,類似現在的幽默畫。後來,我靠這些雜誌學認字。”
“終於該告別了。整整一天,外祖母緊緊地抱著我。她親手用革命前積攢下來的麵粉做了甜餡餅。我頭一次看見她流淚。也可能,她感覺到再也見不著我們了。後來我才知道,我們離開之後不久,外祖母就餓死了。”
“……在一個小站上,一大堆人擠在一列貨車旁。所有的人都帶著揹包,箱子,籃子等等。人們擠來擠去,大呼小叫。火車馬上就要發車了。我們必須趕上去擠到車廂裡去。父親頭頂上頂著筐子,擠進了車廂,他伸出手來給母親。母親一隻手拉著我。兩邊的人擠得我很痛。我剛要掙扎著抬腿上階梯,突然,人潮一下子把我擠到了一邊。我從媽媽的手裡滑脫了,摔倒在月臺上。人群在擠著,我看見媽媽一點點被推進車廂裡邊去了。父親想要擠出來,但周圍的人擠得水洩不通。我一個人留在了月臺上。媽媽從一個人的身後伸出頭來,大聲喊叫著,但沒有人注意她。突然,什麼人有力的手臂把我撈了起來。一個身材高大,穿著軍服的中官把我抱了起來。他看到我很餓,給了我一塊非常好吃的蛋糕,他看見了我被人群分開,聽到了媽媽的哭喊,便把我放在了車廂裡。交給了母親。他為什麼這樣做?我不知道……由於神經過度緊張,接下來的我全都不記得了。”…;
“火車停在了一座城鎮。再往前無路可走了。河上通往前面的所有橋樑都被炸斷了。這是一個寒冷的清晨。但天色還是黑的。既沒有電筒,也沒有篝火。勉強能夠分辨出來的旅客們,拖著自己的物件,從車廂裡擠出來。我們也出來到結著冰的月臺上。寒風颳起了雪,紮在臉上像針刺一樣。車站的房屋被毀,窗戶都打爛了。剩下的一半門懸掛在繩子上,時不時地撞在牆上。我們走進車站,想躲一躲刺骨的寒風。這裡也是四面透風,不過在牆角,原來售票處的地方,風小一些。我們席地而坐,等待天亮。媽媽鋪開了羊毛毯,安頓我躺下,我一下子就睡著了。”
“‘起來吧,’我在夢中聽見媽媽的聲音,‘爸爸找到了一輛車。要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