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前廣場上積了一層雪,空無一人。乘客們都四處走散了。父親站在一匹又瘦又小的馬拉雪橇旁邊。身穿破破爛爛的半長皮大衣的,正是車伕。籃子和包袱已經裝上去了,中間把我塞進去,父母親坐在兩邊,我們就出發了。到河邊只有幾里地,但這匹小馬拖得很艱難。我第一次發現一種怪事:當我閉上眼睛,老是覺得在往回走。也可能,真的就是這樣。是否正因為這樣我們怎麼也走不到河邊?我拼命趕走睡意,使勁掙著眼睛,這樣才能往前走。這條路透過一片樹林。這裡的路上坑坑窪窪,雪橇一會兒彈起來,一會兒又滑到路邊。這把我逗笑了,有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眼前是一條大河。岸邊的河水已經結冰,冰面上露出黑色的一條小徑。但是,在河道中間是窄窄的水面。在這裡,幾個磚橋墩之間,橫著被炸斷的橋架。再往前,又是覆蓋著一層雪的冰,一直到對岸,緊接著是陡直的山峰,那裡可以看見喀山山洞修道院的金頂。”
“‘我們怎麼才能到對岸?’媽媽絕望地問道。”
“‘沒關係,太太,能過去的,’馬車伕不慌不忙地說,一邊幫著父親把東西摞在雪地上。‘大家都過去了。你們先走這條小路。然後從橋架上走過去。不過要小心些。慢點走,別掉到水裡去。’”
“我們旁邊有幾個人,剛從對岸過來。他們證實說,橋樑的橋架非常結實。車伕帶上新的乘客,調轉雪橇,離開我們走了。”
“我們在冰面上拖著東西,終於挪到了工字鋼鉚接起來的橋架。有人在橋架上綁了一根粗鐵絲,當作扶手。父親先幫著母親過到對岸去。然後分兩次把家當拿了過去。現在輪到我了。父親牢牢抓著我的手,踩著傾斜的工字鋼往前走。上面很滑,於是我吃力地側身走。用一隻手抓著鐵絲。刺骨的寒風似乎偏偏要把我吹到水裡去。我覺得,我們永遠也到不了下一個橋墩,媽媽在那裡焦急地等著我們……”
“逃難之行路途遙遠,萬分艱難。十分複雜,我們要穿過幾條戰線,有時要乘坐擠滿了人的火車,有時要乘馬車,有時候,把行李裝在獨輪車上,父親推著車子一路步行到下一站。對於4歲的我來說,路途太艱難了。記得,有時候出現胸部疼痛,就像多年之後心臟病發作時候的那種痛感一樣。我自己走不了。甚至連手也活動不了。父親被長途跋涉折磨得十分疲倦,他生氣了,以為這是我在裝樣子。甚至有一次輕輕拍了我一巴掌。媽媽替我說話,要我們停下來,喘口氣。可他還是要我接著往前走。我感覺到再走一步,一切都全完了。我倒在地上,不能動彈。父親不得不把我放在獨輪車上。我知道父親本來已經很難了,但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甚至覺得,如果我消失的話,他們會高興的。當然。這樣想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對的。但是,每當出現疼痛的時候,我自己想死去,解脫他們……”…;
“……我們終於到了烏克蘭的什麼地方。村子邊上有一座歪歪斜斜的房子。一個猶太人家庭給了我們一個容身之地。時間還不算晚,但天色已經黑了。爐子上燒著水。媽媽準備給我洗頭。一家之主在屋子角上。披著條紋布,在低聲祈禱。兩個兒子圍坐在桌子邊低頭讀課本。父親對母親小聲說:‘你看看,多麼堅強的人。學校現在肯定都關門了。但是他們自己學習,將來一定有出息。’女主人把一箇舊木盆放在小凳子上,倒進開水。媽媽加了一些涼水進去,她把我的頭摁在木盆上,於是我看見,從頭髮縫裡小小的淡黃色小動物成堆地爬了出來,在熱水中掙扎一會,死了。”
“‘快看呀,’我喊道,‘這是蝨子……’”
“‘天哪!’女主人嘆了一聲,‘對不起。現在蝨子到處都有。沒有肥皂,人們營養不良,可不就是要出蝨子的。’”
“‘沒關係,’媽媽安慰我說,‘蝨子的確到處都有。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