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蘭容見她不似往常一般怒氣衝衝地一通亂罵,反而徐徐和她辯起理來,且字字打在刀刃上,讓她辯無可辯,額上不由出了些薄汗。
“這是婢妾的錯,與斛律阿姊無關。”一個漢女侍妾道。
“你叫什麼?”
“婢妾樓氏,卑賤之軀,本無名字。”
秋姜看她一眼,微微點頭:“方才是你一直滔滔不絕,你倒是有擔當。只是不知,你能不能承起這份擔當?”伸手接了南屏遞來的茶,掀了茶蓋輕輕撇著茶沫兒。這煎茶里加了大棗和生薑,聞來有些香甜,又有些刺鼻,不過尚在能接受的範疇之內。品地久了,苦澀之中,又沁出些許甘甜舒暢,讓人聞之忘憂。
樓氏大氣不敢出,臉色都白了。
斛律蘭容道:“女君,何必與她一個奴婢一般見識?”
秋姜抬頭一笑:“我打她了,還是罵她了?”
斛律蘭容愣在那裡。
秋姜笑了笑,心平氣和地揚手往下壓了壓:“坐下說話。”
斛律蘭容不敢坐。
秋姜苦笑道:“這是怎麼了?我既沒有打她,也沒有罵她啊,倒是你們,方才一直揪著我不放,我只是想尋個說法。”
她越是如此,越讓人難以相信。樓氏終於扛不住這樣的壓力,兩眼一翻,暈倒過去。沒有她的命令,幾個侍妾侍婢僵直著身子不敢動,連彎腰扶她一把也不敢。
秋姜暗暗咂舌。
幾人都不說話,她也乾瞪眼,氣氛就這麼凝滯了。
爾朱勁一回來,便有侍婢過來稟告。他定睛一看,認出是斛律蘭容身邊的婢子,問道:“什麼事?”
這婢子跪下請罪:“求六汗搭救蘭姬。”
“怎麼了?”
“主母要殺蘭姬!”
爾朱勁站那裡默了會兒,沉吟中微微點頭:“知道了。”轉身披了件玄狐皮大氅便踱步出去。宇文氏出身關隴高層勢力,是他籠絡關隴宇文部首領宇文淵成的重要籌碼,不可廢棄,所以這些年他才多加忍耐,哪怕之前她做出那麼出格的行為——一想起那檔子事,他就皺起眉,說不出的厭惡。雖只是一個低賤的侍妾,他對那孩子也沒什麼期待,但畢竟是他的骨血;他雖不避血腥,但哪個男人希望身邊的女人是那樣一副蛇蠍心腸?
斛律蘭容雖然也工於心計,但絕做不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他一想到就覺得噁心。
“六汗,這邊。”婢子領路極快,半盞茶功夫便過了湖畔,遙遙指向前方亭子。爾朱勁提了袍角快步上去,還未入亭便見跪了一地的人,不用想便是這女人又在沒事找事地發難,心裡更加煩躁,面上卻帶了絲笑:“夫人這是在做什麼?這樣的天氣在外逗留,恐怕對身子無益。”
秋姜起身,對他福了福身:“妾身也不知道,妹妹們見了我就跪了,讓她們起來也不願意,我正為難呢。”
爾朱勁不料她如此說,準備的說辭一下都噎住了,有些訕訕的,輕嗽一聲正色道:“哦……是這麼回事?”
秋姜點點頭,不解地抬眼望向他,溫婉一笑:“許是我平日太過嚴肅吧。”
何止是“嚴肅?”
爾朱勁在心裡冷笑,抬手解下大氅,細心為她攏好:“夫人多慮了,無規矩不成方圓。”
“妾身謝六汗諒解。”
二人你來我往,倒是一副恩愛夫妻樣。說了會兒話,爾朱勁才發現她身上衣著簡樸,甚至可以算寒酸,斜眼打量了她一下:“夫人今日素淨。”
“妾身以前不懂事,行事荒唐,幸得六汗深明寬宥,妾心中慚愧。昨日去東宏院寺燒香,聆聽主持教誨,日後一定痛改前非,勤儉持家。”
爾朱勁言不由衷地笑了笑:“夫人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