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藉。
她害怕一片狼藉的感覺。
他的唱片整齊地疊放在櫃子上,她知道他喜歡音樂,生活中不能沒有音樂,否則怎麼寫作?另一邊是書櫃,他更喜歡閱讀,喜歡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吞食的感覺,閱讀是一個人的娛樂,所以他永遠不必擔心缺少搭檔。他很愛寫作,文字跳動到螢幕上的瞬間迅速死去,有些東西無法記錄,雖然你可以把它們排列的很美。
他想寫一本小說,斷斷續續,在小說裡他一直尋找一個人,遇到了幾個人,拒絕了一個人,忘記了一個人。他總是沒法下定決心,和自己的戰爭讓他厭倦。這樣吧,不,還是這樣吧,不行,這樣那樣都不行,做不到,沒辦法,然後睡不著,他逃開那張床,趴在視窗一根一根地抽菸,火星在夜風中若隱若現。
序言(2)
我們每個人都會死,在我們死之前我們不會太多去想這個問題。死亡不是一個最好的結局,但它是一個最通用的結局。沒人會對此有所異議,因為生命被帶走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場司空見慣的毛毛雨。沒人會對自己的結局產生懷疑,因為我們都會死掉,我們每一個人。
這一切符合邏輯,這種推斷沒有漏洞。她仔細想想,的確沒有。她走到房間的盡頭,空氣好像越來越稠密一樣,但是沒有關係,一切乾淨整齊。她走過去,帶著一種謹慎的態度,好像一隻輕巧的小鹿慢慢踩進昏暗的森林深處一樣。
就在那一個點,他埋下頭,他看見她的臉,她潔白的面板被擦拭地非常乾淨,每一絲脈絡都清晰可以見。她的頭顱就這樣在他的手心裡,像一朵花一樣安靜。
四年時間恍然大夢一場。四年前的那個夜晚,已經像壞掉的懷錶一樣,被永遠埋在時空廢墟的盡頭。
今天,他二十五歲。他寫了這本小說,為了記得,也為了忘記。有些東西文字無法記錄,但依然會帶來某些啟示。寫作和閱讀不能拯救任何人,但還是能給繼續的旅程帶來一點勇氣。
而她,在陽光的那一端,或多或少,得到了答案。
2004年9月,我認識了他。他學核物理,大學三年級。高而清瘦,聰明,整潔,自律。他借宿我家一晚,從此成為摯友。
2009年6月,我在輕度憂鬱症中為他寫序。我們彼此相親相愛。
【後記】
上一次離開西安的時候,外婆和母親送我上機場巴士。她們站在路邊,一邊交談一邊衝我不住地揮手,我將離開短短几個月時間,在她們看來也是很隆重的事。而我早已習慣一次次分別,習慣在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上自娛自樂打發時間,因為本質上這與固定在某處感受孤單並無區別。
一個小時後,我坐在候機廳裡繼續寫小說,也就是這本《那不勒斯的九月》。過去的幾個月來,太多地方留下我打字的身影,飛機、火車、床、咖啡館、朋友家、實驗室如此等等。最尋常的情景是早晨起來,開啟筆記本,倒一杯咖啡,點一支菸,慢慢將昨夜腦袋裡混亂的想法梳理成章,然後試圖把它們變成一行行文字。
我不敢相信竟然花去將近半年時間才完成它,更加無法相信的是最終還是做到了。完成這樣一件事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不僅因為過去的兩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寫作的自信心已然動搖;更因為在靈魂深處,我需要某種堅持來激勵自己。就像保羅?施拉德所說,“《出租汽車司機》是我在人生低谷時寫的,那是一次自我療傷。”
所以這本書是坦誠的,具有真實的情感和人格。縱然很多時候坦誠意味著遭受攻擊,但一個人只能寫出他經歷過的東西,事實的體驗未必是寫作的出發點,卻最終成為它的終點。這也意味著,寫作能將作者代入存在於想象中的情境,並且引導他走出來,像某種數值模擬的實驗,不會造成損害,卻得到精確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