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出現時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之後羅重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陸禮。
“臣下怕黑,去燈下呆會兒……”陸禮抱袖,神情頗不情願地退到遠處。
此刻庭院中又只剩下羅重和紗娘兩人。
羅重扶起之前被打翻的酒壺重新為自己倒了一盞茶。
“我以為你吃了很多苦,已經懂得珍惜擁有的一切。”
紗娘愣了一下,眼神忽然暗淡下來。人心多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面對羅重的時候是真情多一些還是假意多一些。
“正如你所說,我不過是個踩著別人頭顱登上屍山,割破婦孺喉管漂洗血海的屠夫,可我總是相信人與人之間一份真情能還一份真情。”
“奴下從不知道,手握百萬兵馬的鐘昭公也有這樣天真的想法……”紗娘固然這樣說著,話音裡卻藏著一絲虛軟。
羅重轉過頭,將另外一個裝滿茶水的酒杯遞給紗娘:“你我的女人,也是我第一個孩子的母親,我不願看你如莽夫般橫屍街口,就憑著你我之間以往的情分你也該有所選擇:第一,成為我兒的生母撫養他成人,第二忠誠於你過去的誓言,我自會將你厚葬。”
紗娘看著面前的酒盞,久久無言。
陸禮遠遠看到兩人的舉動,臉上頓時露出了惋惜懊喪的神色,忍不住捻著兩撇小鬍子暗自嘆息:主上太過仁慈……
當紗娘接過杯盞的時候,羅重嘴角翹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然而還沒等他笑開,紗娘仰頭飲盡那杯中之物,“啪”一聲將杯盞摔碎在腳下的磚石上——
“羅公大義,奈何情深緣淺,奴下……”
一直藏在紗娘手心裡的一柄短刀如今□□了她自己的心口,黑紅的血從傷口處流淌了出來,羅重扶著女子逐漸無力的身軀,臉上亦是動容:“你……”
“大人……”紗娘費力地湊到羅重耳邊,“他要……陛下……”
紗娘笑了笑,沾著血跡的手撫過羅重的臉,此刻她終於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真多一些,還是假多一些
。然而這個殘酷的世界從沒給她更多的選擇。
羅重親自帶著一隊黑衣武士趕到皇帝寢宮外的時候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喝醉了的周顯還在和王家的家長扯皮,兩人看到神色嚴峻的羅重突然出現時不約而同表現出了驚訝,後者愣了一下前者則是打了一個酒嗝。
“羅……羅公,這是怎麼……怎麼回事?”
周顯喝醉了說話有些大舌頭。
“沒什麼,正常換防,只不過宿衛軍列長出了一些問題,我親自過來看一下。”
喝醉了的周顯呆呆地看著羅重,猛地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反手拉住還想問些什麼王家家長,笑著說道:“……原來……原來那傢伙又賭錢被抓拉……走……王大哥……咱繼續找酒喝去……”
說著,生拉硬拽藉著酒瘋生生把人給拖走了。
羅重冷著臉,吩咐黑衣武士守住寢宮各處,才一個人走到寢宮門前。
那個一直跟在小皇帝身邊的啞巴內侍看到羅重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訝,只是朝羅重點了點頭,讓出了身後的大門。
羅重舉著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他一直在逃避著這一天,這一整天他都在逃避自己。
羅重捫心自問,如果一切從頭再來,他是否還會做這樣的選擇,想了很久,卻發現自己還是隻能這樣做,扶持帝王,掌握軍權,成為內外忌憚的權臣,並且親眼看著小皇帝加冠、娶妻乃至,生子。
小皇帝的一生都會留下他羅重的印跡,他們卻無法留下彼此。
羅重對紗娘不僅僅是因為一時的仁慈,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相信。不甘心屈服於這無力的困境,不相信一切都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