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被人打巴掌的麼!”店老官方曉得他喚做裘南峰,陪禮道:“見不要嚷,我這裡風俗,凡著鬼迷的,定要打幾個左手巴掌,方脫邪祟。”裘南峰低頭忍氣嗟嘆道:“我老裘恁般晦氣,難道真實著鬼?”媽媽笑道:“定是你不老成,被那小後生戲弄了。豈有鬼迷人,剝去衣巾的道理?”襄南峰省悟道:“媽媽講得是,醉後著了這惡少年之手,想他必是個剝衣賊,剝我衣服走了。”
媽媽見他兩手緊抱肩膊,寒瀝瀝的噤顫,心下不忍,忙喚小三燒湯,與裘南峰洗澡,愈洗愈黑。又進房裡取兩件舊衣與他穿了,打散發辮。梳頭已罷,房中遍處尋覓衣服不見,對媽媽哀告道:“趁黑夜無人知覺,暫借衣服穿去,明日連房錢一併奉還。若日間出去,這黑臉如何見人?”媽媽道:“衣服便借你穿去不妨,你這臉上黑如何處置?”老官兒推道:“請,請!拿這付嘴臉別處順溜去罷,不要在此胡纏,大驚小怪。蒿惱了半夜,承盛情請行!”裘南峰自知惶愧,滿面羞慚,不敢多言,又不知這黑是怎生的。低頭出門,懊惱無及,將一身華麗衣衫,盡棄於店家。數日後,店小二團趕老鼠,尋出他衣服來,對老官說。老官道:“是你的造化,畢竟有些黑鬼疑心。”就與小二穿了。一日,有一夥商人投宿,夜間閒話中,見店小二穿得華麗,問起情由。小二將客人見鬼廝打之事,細說一遍。眾商問這人生得怎麼模樣,姓甚名誰。小二道:“初來時如此裝束,面龐兒生得俊俏,他說姓裘,號南峰。後來著鬼,渾身如墨一般黑了。”眾商拍掌大笑道:“這小裘是我們敝鄉人,怪見日前回家,身如黑漆,面似灶君,原來是這個來歷。近日面色亦漸白了。你不知這人不務生業,出入花街柳巷,偷良家婦女,哄富室少艾,行奸賣俏,最為可惡。今遭此戲弄,天報之也。”傍人聞此,編成四句歌兒唱道:
羊肉不吃得,空惹一身騷。變鬼因貪色,風流沒下梢!
再說杜伏威聽店家喊叫廝鬧,忍不住發笑,次後漸漸寂靜無聲,心下暗忖:“擺佈得這廝彀了。”拽開腳步,趁著殘月之光,不覺趲過許多路程,飢飧渴飲,夜住曉行。一日五更,起得太早了些,行有十餘里,抬頭打一看,呀!對面阻著一條大溪,不能前進。心裡暗想:“這溪不知是甚去處,又不見一隻渡船,莫非走差了路頭?且坐一坐,待天曉再行。”正欲歇下包裹,靠一株大樹坐下,猛聽得上流咿咿啞啞搖櫓之聲,遠遠見一個漢子,坐在船尾上,手裡搖著櫓,順流而下,口裡唱山歌道:
水光月色映銀河,慢櫓輕舟唱俚歌。算你爭名圖利客,何如溪上一
漁蓑。杜伏威正欲叫喚,只見船頭上立著一個漢子,手提竹篙,也唱山歌道:
一葉扁舟任往來,得魚換酒笑顏開。風波險處人休訝,廊廟風波更
險哉。歌罷,兩人大笑。
杜伏威立在溪口,高聲叫道:“那撐船的家長過來,渡我過溪去,重謝渡錢!”船上二人聽得,撐船傍岸,招手道:“要過渡的,快上船來。”杜伏威即跳上船,放下包裹骨瓶,坐在中艙。那船頭上的漁翁將船點開,尾上坐的,依舊上了樺槳,慢慢地蕩過對岸來。杜伏威問道:“小可要往岐陽郡,過渡去是順路麼?”那船尾上漁翁應道:“對岸正是岐陽郡的便路。”杜伏威心下有些疑惑,偷眼看這二人形容生得甚是古怪,衣服又且蹺蹊。船頭上的人,蒼顏鶴髮,瘦臉長髯,穿一領緇色絹衫,腰繫一條黃麻絛子。船尾上那人,長眉大耳,闊臉重頤,穿一件黃不黃、黑不黑細布長衫,腰間也系一條黃麻絛子。俱赤著腳,蓬著頭。杜伏威思量這二人來得奇異,又不好問得,低著頭,坐在船艙裡自想。不移時,搖近對岸。杜伏威立起身來,取十數文錢遞與那搖櫓的道:“多承渡我過來,薄禮相謝。”二人一齊搖頭道:“我這裡是個方便渡船,不要這青蚨酬謝。有緣的便渡他一渡,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