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做小梵的,是我的兄長。他和你一樣有身好功夫,來過好幾次,其他時候沒碰見你罷了。”
“他說他將你許了人?”
“我遲早是要出宮的,想必星璇也沒對你隱瞞,我不是穆巧眉。不僅如此,我還有個女兒。”說到這裡,心猛地抽痛,這才恍然了悟,我原來是要失去婉兒了,我只是不願承認,從今往後,山高水長,我又能站在何處守護她長大?
瞿牧執筆的手輕輕一顫,墨汁在紙上盛開如菊。他的目光移至我的手臂,隔著薄薄的輕紗,不難看見那點嫣紅。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我說的是真話,我的女兒,是這世上最聰明最漂亮的孩子。你若是見了……不,你不可能見到她,就連我也……我很懷念她還在我身體裡的那段日子,每時每刻都不分開,再苦再累,也總是滿足的。”
“你為什麼……”
“瞿牧,其實我身上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多秘密。你喜歡聽故事,我就給你講一個。不一定是我自己,但絕對真實。你覺得怎樣?”
瞿牧默默的放下筆。
“讓我想想從哪兒說起……”
水中的茉莉花瓣再不復初時的瑩白,它們慢慢變黃,沉至杯底,空留澄碧的餘香。或許我說出那些過往,不再深藏於心,就真的能夠釋懷和淡忘。
“我的家鄉在很遠的地方,那裡有兩個國家。兩國邊界上有一片四季花開不敗的林子……”
話匣子一開啟就收不住了,原本遙遠的情景,突然又變得歷歷在目。浮光掠影中,一雙深紫的眼眸,一彎淡雅的笑,連他的呼吸都猶在耳畔。
人生若只如初見,鳳隱龍藏,繾綣相伴。紅塵年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人生若無初相見,江山美人,兩不相侵。浮生若夢,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斷斷續續的言語時有停頓,我常常忘了自己說過什麼,但瞿牧並不催我,他只是靜靜的陪著我,舒緩的呼吸一點點驅散了寂寞的空氣。
天色煙青,簷下扶疏花影,其時風過,帶起片片落紅,貼在窗紗上,旋即輕輕落下,再也不見。
我微微閉上眼。聽說,思念太久,就會忘了為什麼會思念。
喜歡一個人大概也一樣。
輪轉的流年早就風乾了心底最後一滴淚,他的影子被殘忍的留下,而在回眸的那一瞬間,又分崩離析成許多碎片。我努力拼接,卻再也難以拼成最初那張在曉陽薄霧中向我微笑的絕代容顏。
“你恨他,所以才不願回去。”
我愣了愣,瞿牧不知什麼時候寫下這樣一句話。乍看之下有點不對勁,一時又說不出來。
“那不是我,”我很快回答:“我不回去是因為在這裡找到了可以依戀的人。別人的傳奇無關於己,你聽過就忘掉吧。”
墨跡浸透紙背,他似乎用了很大力氣抑制情緒:“你在說謊。”
“我有必要對你說謊嗎?”我開始發覺出哪兒不對勁了,瞿牧慣用左手提筆,眼下用了右手,自己還渾然不覺。而那字跡……
我轉過頭,目不轉睛的凝視瞿牧。他似乎有所察覺,停筆,慢慢看向我。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我下意識的站起身:“不管你信不信,我的條件已經達成。天色已晚,你可以出宮向星璇覆命了。”
我沒有辦法再偽裝,倘若心似明鏡,不用再看第二眼,就算只憑呼吸也可以認出你。但我終究不敢。這世上並沒有永恆,我們曾有的努力在命運面前顯得那麼幼稚可笑,而今都失去了面對彼此的勇氣,還能拿什麼來堅持?和你一起重新走過所有的朝朝暮暮,也算有始有終。你總該放下心結,總該能明白,我不要你的歉疚與自責,只要你……幸福。
我機械的挪動雙腿往裡間走去,越走越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