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上,他回來了,由於他們之間總有些沒完沒了的爭吵,她又鎖起了眉頭。只要他一在門口出現,她的心情馬上就變了,彷彿有人在她心上澆了一瓢涼水,那一天的歡笑聲和喜悅情緒馬上就會從她的心中消失。她馬上就渾身發僵了。
他們就這樣無意識地進行著誰也說不清的戰鬥,一直到他們再一次熱情地相愛起來。那熱情倒也似乎永遠存在,可是它實際上已慢慢在戰鬥中被消耗掉了。這深刻的、可怕的、無名的戰鬥仍然繼續著。他們身邊的一切發出強烈的光輝,世界脫掉了自己的衣服,顯露出新的、原始的裸露狀態,看上去是那麼可怕。
一到星期天,他便彷彿對她施上了離奇的符咒,她倒也有點喜歡這種情況。她越來越變得和他很相似了。在所有的工作日,天空、田野都顯得那麼晶亮,旁邊那個小教堂彷彿一上午都在對著那個小村莊絮絮叨叨地講些什麼。一到了星期天,他呆在家裡,整個大地便似乎籠罩上了一層濃密的黑霧,那教堂本身似乎也充滿了陰影,變得更大了。對她來說,它似乎變成了另一個宇宙,在那裡總不停地燃燒著藍色和紅色的火焰,到處是祈禱的聲音。而當大門開啟,她走出去,走到人世中去的時候,它已是一個新創造的世界了。她走進那個剛剛復活的世界中去,她的心由於記起了那陰暗的日子和那充滿熱情的時刻而急劇地跳動。
星期天,他們也常到沼澤農莊去喝茶。要是到了那裡,她就彷彿又回到了一個更輕鬆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從來就沒有那種陰暗的氣氛,沒有染色的玻璃和唱聖歌時的狂喜。在這裡,她丈夫已完全失去了重要性。她的父親又和她在一起了,她父親可整天是那樣心情舒暢、自由自在。她的丈夫,連同他那強烈的陰暗的感情,全一古腦兒被她拋在一邊了。她不再理他,她已經忘掉他,她接受了她父親。
可是,當她陪著這個年輕人一道回家的時候,她微微有點不好意思地試探著,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胳臂上。她的手也似乎在向他祈求,讓他不要利用它反對她,反對她的執拗脾氣。可是他似乎完全心不在焉,他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個盲人,彷彿覺得自己並不是和她在一起。
於是她覺得很害怕。她需要他。在他完全忘掉她的時候,她恐懼得幾乎要發瘋了。因為她已經變得非常脆弱,已經全面暴露出來,什麼地方都很容易受到攻擊了。她已經有過那麼親密的接觸,她身邊的一切都已經變得那麼親密,它們是那麼親近可愛,她對它們是那麼熟悉,彷彿它們是一些在她頭頂上盤旋的精靈。要是它們現在都變得非常無情,彼此分開,遠遠地離開她,站在一邊顯得非常可怕,那她可怎麼辦呢?她既曾與它們非常熟悉,難道現在要她去聽從它們的擺佈嗎?
這情況使她非常害怕。很久以來,她丈夫就是她所委身的那個在她看來不可知之數。她是一朵由於遭到誘惑而完全開放的花朵,已經不能再縮回去了。他已經把她的赤裸裸的狀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是誰,他是什麼人?他是一件盲目的東西,他是一種毫無知識的黑暗勢力。她希望能儲存她自己。
接著她又把他籠絡在自己身邊,並暫時獲得了滿足。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她開始越來越認識到,他始終沒有改變,他始終是某種黑暗,是和她自己毫無關係的東西。她原來曾想著,他恰好是她自己的光明的一個反照。可是一星期又一星期,一個月又一個月地過去了,她理解到他只是和她恰好相反。彼此恰好相反,並不互為補充。
他仍然沒有改變,他依然作為自己單獨存在著,而且他似乎期待著她變成他的一部分,變成他的意志的延伸。她感覺到,他並不想理解她,只是想極力控制住她。他要幹什麼呢?他打算採取高壓手段來對待她嗎?
她自己所需要的究竟是什麼呢?她自己回答說,她希望自己幸福,自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