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教堂作了一兩張畫,那畫也像他的雕塑一樣,輪廓鮮明,可是卻似乎和以渲染氣氛為主的現代畫格格不入,他的教堂鐘樓筆直站在那裡,真正站在那裡,毫不含糊地屹然獨立,但它似乎也由於缺乏實際意義而感到羞愧,他於是又改行了。
他開始搞珠寶,讀了許多班弗努脫·謝利尼(16世紀義大利著名雕塑家和首飾匠人)的作品,研究了各種複製的裝飾畫,開始用銀子、珍珠和紙模來做耳環。在他剛開始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他所做出的第一件東西的確非常漂亮,可是後來再做的差不多都是模仿別人的東西了。但不管怎樣,從他的老婆開始,他給他家的婦女每人做了一對耳環,接著他又學著做戒指和手鐲。
後來,他又開始搞金屬雕鑿。在厄休拉離開學校的時候,他正在做一個樣子十分漂亮的銀碗。這工作使他非常高興,他幾乎把什麼都給忘了。
整個這段時間,他和真正的外在世界的接觸就只是透過冬季的夜校,這算是使他和國家的教育事業有了某種聯絡。至於其他的一切,他似乎全都不知道。全然漠不關心———甚至對戰爭也是如此。整個國家對他來說完全不存在。他安全地龜縮在自己的那個小天地中,那裡不存在國家問題,也沒有追隨者。
厄休拉每天讀著報紙,對南非的戰爭模模糊糊地感到某種不安。報上的許多事使她感到痛苦,她總儘量使自己絕少和它們發生關係。不過斯克裡本斯基也在那邊。他有時候寄來一張明信片。可是她自己彷彿是擋在他面前的一堵什麼也沒有的牆,沒有窗戶,也沒有出路。她仍然始終依戀著她記憶中的斯克裡本斯基。
她對威尼弗雷德·英格的愛彷彿把她的生命從它本來生長的,斯克裡本斯基也和它同在的泥土中連根拔了出來。她現在似乎是被移栽在一塊乾枯的土地上了。他現在真是隻存在於她的記憶之中。在和威尼弗雷德分手之後,她依靠一種奇異的熱情使得關於他的記憶又復活起來,他對她來說,幾乎可算是她的真實生活的象徵了。彷彿只有透過他,在他身上,她才有可能再恢復她從前的自我,再恢復到她愛威尼弗雷德之前,這個幾欲置她於死地的悲慘的移栽之前的自我。但是就連她的這些記憶,也不過是她的想象而已。
她做夢夢見他和她在一塊兒時的情景。她不可能夢到他後來的變化,夢到他現在在幹些什麼,以及他現在和她將是一種什麼關係。只是有時候她在哭泣中想到,在他離開她的時候,她一直忍受著多麼殘酷的痛苦———啊,她一直是多麼痛苦啊!她還記得她曾在日記中寫道:
“我若是那天上的月亮,我就會知道我應該在什麼地方落下。”
啊,回想起她從前的情況,只會使她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因為她這裡所記起的只不過是那個死去的自我。那一切在經歷了和威尼弗雷德的一段關係之後,已完全死去了。她還能認出她年輕的可愛的自我的屍體,她知道它的墳墓在什麼地方。可是,她為它感到悲傷的那個年輕的可愛的自我,現在幾乎已經不存在了,那不過是她想象的產物。
在她的內心深處,一種冷冰冰的絕望情緒始終毫無改變,也無法改變地隱藏在那裡。現在再沒有任何人會愛她———她也決不會再愛任何人了。在經過和威尼弗雷德交往以後,她心中的愛情已經被殺死,現在只存在那愛的屍體了。她還將活下去,還將生活下去,可是不會再有人來愛她,不會再有一個有情人需要她了。她自己也不再需要什麼情人。那無比鮮明的一點慾念的餘火已經在她心中永遠熄滅了。那包容著她的真正自我的真正愛情的蓓蕾已經被捏死了,她將會像一株植物似的生長下去,她將盡一切可能開放出她的那些較小的花朵,可是她的主花在它開始生長以前就已經死去了,她以後的生長只不過是表現了一個屍體的願望罷了。
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