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十即很想留在他身邊。
在他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的過去與未來,蘇卯生對他來說太過新穎,一抹亮色就這樣猝然撞入他灰沉無光的視野,枯白死氣的骷髏會破開泥濘伸手去抓。
是本能。
情動
十即從未見過如此逍遙的魔族,或者說,從未見過如此逍遙的人。
看山看水獨坐,聽風聽雨高眠。
雨落成線,落地生花,十即的目光不自覺被軟榻上的人吸引,伸出爪子輕輕撓撓那人混著青絲從榻上垂落而下的髮帶,和他額上那根繩帶一樣鮮紅。
微涼的雨絲從漆黑的窗外飄來,絲絲縷縷打在那人的青衣袍角,熟睡的人卻渾然不覺,溫軟香玉般斜倚在榻上,神態安然。
十即從櫃子上叼了個小毯,費力拖拽著走到蘇卯生身邊,躍上軟榻將小毯扯到他的腿上,又叼著往上扯了扯。
未料還未來得及蓋住那人的腰部便突然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捏住後頸,剛要掙扎,蘇卯生便翻了個身側躺著將他壓入懷中,迷迷糊糊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聲音帶著慵懶的喑啞——
“別鬧,睡覺……”
狐狸耳朵抖了抖,十即咬牙小聲道,“誰鬧了……”
回應他的是上方均勻且輕的呼吸聲。
被他半壓著摟在懷中動彈不得,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和胸膛起伏。
鼻息間盡是他身上摻著竹草雨水氣息的清香。
大抵是在那人懷中悶的,再加上狐狸本來就有毛,十即的臉有些發熱,且越來越熱,有種在發高燒的錯覺。
十即暗罵,“豬一樣。”
就這樣窩在他懷裡熱了幾個時辰,蘇卯生終於在半夜時動了動身子,眼睫微顫,悠悠轉醒。
一雙赤紅的狐狸眼瞪著他。
蘇卯生揉揉眼睛,輕笑著順順他被壓塌的狐狸毛,什麼也沒說,一隻手穿過他的下腹將他抱起,走到窗臺旁坐下。
淅淅瀝瀝的小雨絲紛紛亂亂撲得人睜不開眼,十即不耐道,“為什麼不把窗戶關上?”
“這點兒小雨關什麼窗。”
那人的手一下下地順著他的皮毛,偏頭看著窗外的夜空。
黑幽幽的天幕沒有星星,夜風泠泠,月亮也被烏雲遮了大半。
沉默半晌,十即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當魔?”
蘇卯生看他一眼,“何出此言?”
“你不待在魔界,總是在人間吃喝玩樂,穿衣打扮和行事風格也半分不似魔族,像是在故意摒棄自己的身份。”
那人半天沒有言語。
雨滴從屋簷落下,在窗臺處砸得發出一聲輕響,冰涼的水花濺落在手背上,他的動作明顯沉緩了下來。
最終指腹停在十即的後頸處。
“我娘是凡人。”
十即微微睜大眼,有些訝異地抬頭看他,“你恨你爹?”
他剎時就腦補出了一個從一生一世一雙人到始亂終棄拋妻棄子的戲碼。
“……倒也不是。”
“那你為什麼……”
他的目光深邃起來,眉宇間染上一種前所未見且不易察覺的哀傷。
十即堪堪止了話音。
“凡人的壽命不過百年,魔族的壽命卻無限,下界過夠了還能飛昇去上界。”
他的視線再次到窗外,聲音很輕,“我爹一百多歲時遇到的我娘,後來有了我,在我七歲的時候,也是他飛昇渡劫之前,修煉出了茬子。”
蘇卯生慢慢說著,像是在思考,或是回憶,“他對我……也挺好的。”
小小的人兒抱著從人界買來的酥餅,由孃親拉著小手走在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