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情願認為把維太裡小姐改為先生就行。邁克爾沒有糾正,又站回到桃花心木的棺槨旁的位置。
光線幽暗,他彷彿一尊真正的雕塑,沉默恆久地站立,目光凝定在教堂陽光明媚的門口。
親友們對他的冷漠頗有微辭,似乎他就應該表現出刻骨銘心的哀慟,衣衫不整、蓬頭垢面才符合艾波洛尼亞的鰥夫身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西裝革履,頭髮一絲不苟地向後梳,眼淚都沒有一滴。
送葬的隊伍很長,知道她另一重身份、不知道的人都來了,斷斷續續綿延近兩英里。樂隊跟在棺槨後面,奏著比婚禮更熱鬧的樂章。
上好的實木棺材沉入地下,一捧一捧的土壤覆蓋。
“她可真輕,像是沒有被裝在裡面。”有人嘀咕道。
那是自然,棺材裡面空空如也。她永遠沉眠於地中海。
葬禮結束,天還很亮,邁克爾沿著石頭鋪成的村道,向初遇的那片柑橘林走。在那片樹蔭坐下,他扯鬆了領帶,抬頭望天,穿過濃密的枝葉,天空剔透得像塊藍玻璃。
空氣中傳來隱約的檸檬芬芳,他敞著胸口,倚靠大樹睡著了。沒有做夢,被冷醒了。冰涼的雨點滴在胸膛,冷得人想打寒顫。他怔忪地環顧四周,忽地站起身來,大踏步向十英寸遠的灌木叢走去,彷彿那裡躺著一位躲懶睡午覺的狡黠少女,等待他喚醒。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來腳步,整個人劇烈地抖了一下,又快速轉過身,走回大路,頭也不回地向維太裡咖啡館走去。
咖啡館自然是關門的。連門口平臺的桌椅都收了起來。他在店門口站了一會,腦子亂作一團,想起關於平行世界的猜想,還有量子力學的假說。心想,也許存在古怪的儀式、一些超自然力量,沒準真能讓她回來。只要他夠努力。就像去年他用盡各種辦法讓她嫁給他一樣。他甚至湊近店門緊閉的木板,用俯身輕碰那珠簾,彷彿能穿越時空,觸上那雙探出的奶油小手。
這當然毫無用處。邁克爾悶聲不響地錘擊門板,玻璃珠撞擊,發出煩亂的嘈雜聲響。
天灰濛濛的暗,雨下得更大,整個人都淋溼了。
回到她家,維太裡夫人驚呼一聲,立刻拿毛巾給他擦拭,又拿來安布羅斯的衣服讓他去艾波的臥室更換。
將女兒的丈夫送上樓,維太裡夫人回到壁爐跟前捧著聖經,翻來覆去地低聲禱告。其餘諸位親友圍成半個圓圈,幾人時不時翻動烘烤的嬰兒尿片,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肥皂和麵包混合的味道。
“艾波對所有的情況都做了打算,按照遺書上的內容,我們的組織架構不變,未來十年以發展工農業為主,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保證經濟發展的同時,與共產黨、社會黨保持聯絡,保證工人、農民的生活利益。”瑪蓮娜揉了揉眉心,“艾波的個人財產全都要捐贈出去,她附了清單。羅莎,到時候你和羅馬的那位曼奇尼一起做這個事兒。”
“是…”棕發女孩打了個哭嗝。
皮肖塔問:“艾波名下的專利呢?”如果沒有在遺囑裡寫明,很有可能透過一些法律手段,被那個美國人繼承。他必須要問個清楚。
“都已經轉移出去了。”瑪蓮娜眼底閃過一陣悲憷,“二月她就在著手這件事了。”
眾人一陣沉默,就連維太裡夫人也停下禱詞。壁爐裡的柴火劈啪作響。
邁克爾平靜地走下樓,平靜地走到瑪蓮娜身邊,平靜地從她手裡抽出那封遺書,平靜地閱讀起來。
【我挺好,就是三不五時想起曾經的一些事。我愛西西里,我喜歡紅霞滿天的傍晚,喜歡羊群棉花般飄在山崗,喜歡葡萄柑橘檸檬沉甸甸墜在枝頭。我承認我走了一步險棋,特雷扎並雖然腦子沒有克羅切好使,但他位高權重,並不好對付。因而我設下了一個漫長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