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時,這種福氣也救不了他們。愛情是個極為廉價、脆弱的奢侈品,既然愛情可以轉瞬之間就能消失,那麼這玩意還有什麼用呢?一顆流彈,一次炸彈爆炸……如果死亡能奪走一切,那愛情還有什麼用呢?”
一路上都在聊天,不,不應該稱之為聊天;這更像一場無意義的審訊——卡爾問,安德烈斯回答,無趣極了。最後卡爾不再發話,一路無言。等回到了家,他竟為自己打擾到了朋友的興致而感到抱歉。
“我不該那樣對你大發雷霆。你只是想幫忙。”他垂頭喪氣。“我很抱歉讓你失望,因為我談論了那麼多關於死亡和絕望的事情。我不是故意要毀了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
寬慰浮現在安德烈斯臉上。“沒關係,卡爾,”他真誠地說。“談論這件事總比把一切都憋在心裡要好。但你不應該為你的感受道歉。你經歷過的事情足以擊垮任何人。”
這樣看,他還是個堅強的人囉?真有趣。卡爾自認為他是個無比懦弱的人,經不起考驗,不是個堅韌不拔的人。
“現在幾點了?”
“九點四十分。”
“我想睡一覺,請你在十一點的時候叫醒我。”
疲憊感襲上卡爾的頭頂,無情的重量將他拖倒。睡前如果再來點小酒就更好了,那群老兵把他帶壞了,叫他學會了喝酒。卡爾躺在沙發上,拉過毯子直蓋到脖子處。他那本就病態且東零西碎的思想,開始越來越混亂不安了。頃刻,麻木的睡意控制了他,昏昏欲睡,最終還是睡著了。
活得好好的,吃得飽飽的,蘋果卷在他胃裡沉甸甸的,做了許多幸福而又虛幻的夢——他所愛的、他所渴望的、他所夢想的,統統收入囊中。願意從此不再醒來,但他仍睜開了眼睛,因為他的朋友正搖著他的肩膀,把他喚醒。
“到時間了。”
卡爾眨眨眼,把夢境的殘骸趕走。他欠身坐起,正對著窗戶,夏日芬芳飄蕩,日光投在他眼底,碧空倒映進其中。
“你睡得像個木頭一樣,”安德烈斯說,“我差點以為我叫不醒你了。”
這代表他睡了個好覺。卡爾摸摸面頰,那甚至壓出了印,可能已經紅了。他不斷地揉著臉,試圖讓它快點兒消去:頂這麼一個臉出門,會叫人拿來取笑。
火車十二點出發,他們在十一點半就收拾好了行李去車站內等候。車站裡熙熙攘攘——家人在道別,零零散散的幾個士兵休假歸來,搬運工在搬執行李。
“謝謝你給我提供住所、食物,還有陪伴,”卡爾提著一個手提箱,背上也有一個軍用揹包。他的東西並不多,只有一些生活必需品。“也謝謝你聽我發牢騷。”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會傾聽你的心聲,”安德烈斯臉上掛笑。“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嗎?答應我,有機會的時候你會寫信的。”
我不喜歡寫信。他想說出,但感覺嘴唇好像被勾破、被一針一針縫緊了似的,發不出聲。
火車早到十幾分鍾,他登上火車前,安德烈斯還在說什麼關於“你會沒事的,會挺過去的,會活下去的”的話。如果這些祝語有用的話,那麼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因為每一個人都在祈禱——為自己,為家人,為生命。
“保重!——”
火車駛離車站,發出哀傷的汽笛聲,載著卡爾返回戰區。安德烈斯站在站臺上,揮手致意,直到火車消失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