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涼氣侵襲,黎蓮機火辣辣的後背受到寒氣,更是鑽心疼痛,他半睡半醒,渾然不知身處何地,耳邊卻響起一道直透心田的清亮聲音。
“蓮機?吾兒醒醒。別再睡了。”
“來這裡。為父在此等汝。”
接著,他腦中浮沉一幅幅畫卷,是飛梭而過的山河綠野,他看見青丘之東,連綿林帶、寬大湖泊、別緻院落,熟悉感油然而生。
黎蓮機是被開牢門的動靜吵醒的,待他雙眸清明,才辨出來者,不可思議又在情理之中。
“予滄……”
“他們說爹打你了。”黎予滄眼眶紅腫不堪,一開口便帶上顫音,也不知在房中哭了幾時。
黎蓮機低聲一笑,儘量表現得無所謂,並安慰道:“真是個傻丫頭,我身子骨硬著呢,幾鞭子而已,不礙事。”
黎予滄顯然是有備而來,她先是放下打點好的包袱,和偷偷取來的混天珠,留意著黎蓮機背上的傷口,便拿出鑰匙給他解開了鎖鏈,“你能不能彆嘴硬。”
還不待黎蓮機開口掩飾,她又忽然正色:“黎蓮機,你趕緊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說罷,她掏出手絹替他輕輕擦了擦血肉模糊的傷,忙裡忙外解開包袱,取出備好的金瘡藥替他簡單上了。
面對她一臉嚴肅,黎蓮機不敢呼痛,只怕再惹她難過,只得艱澀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
談及此事,黎予滄臉色變得煞白,似有些許後怕,並愕然道:“你……當真一點都記不起嗎?”
黎蓮機點點頭。
再次回憶起來,黎予滄的脊樑上仍生出一陣惡寒,“那你可知你昏睡了多久?”
“多久?”
“整整兩日。”
黎予滄又道:“馬場那天夜裡,你性情大變,如同換了個人,突然打傷了幾名夜巡的牧民,然後……”
這停頓惹得黎蓮機抓心撓肺,“然後如何?”
“你從南城之西,一路屠回黎家……一路來殺害無辜狐民、巡衛不下二十,傷者數百。到了黎家,攔路的五名家丁、丫鬟皆被你一擊斃命,管家伯伯也是被你一掌拍成重傷,現在都未能醒來。幸虧是爹帶著軍隊及時趕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得以將你壓制,為此,爹都生生吃過你一掌,若晚一步你對孃親都要……”黎予滄不敢細想。
黎蓮機聽得力竭,一下跌坐不起。
他總算記起一件事,在睡著後,他做過一個怪夢,且十分逼真。
夢中,整片青丘不見天日,一切都是灰暗的。滾滾狼煙,山河破碎,滿目瘡痍。青丘儼然成為一座墓園,屍堆為墳,槍劍為冢。
在這橫七豎八的死人堆裡,血流成河。
忽然,他從中覓見一個孤挺的背影。
一位身著輕甲的青年仰面大笑,而他的右臂處是空的,顯是被人斬了去,血汩汩不止。
霎時,天空飄起飛雪,撒落在青年發頂、肩膀。
許是千瘡百孔的心徹底死透,他甚至忘記了疼痛,眉頭不曾皺過一下,笑啊笑,笑到眼眶浸溼,笑到雙肩盡顫,那是故園盡毀的悲痛蒼涼。
僅此背影,他便能輕易讀懂青年的哀傷,與被逼上死路的絕望。
怨恨瘋狂從黎蓮機心口滋生。
他漸漸與那青年合二為一,與他一同放肆笑著。
來吧……
都來……
都來陪葬……
失了右臂又如何?他左手照樣舞得動劍。
黎蓮機溘然睜開眼,雙眸盡是血光,黑氣繞身,仰天悲呼,已不似如初少年,持劍的是左手。
…………
記憶戛然而止,黎蓮機多次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