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村古老教堂、古老民宅和山坡葡萄園的附近,我總是久久徘徊。我推想,當年莫扎特也許經過這裡,並作過逗留,在這裡產生過樂思……我確信,某個民族文化發展的方式和型別,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大自然景物和氣候的因素。音樂是自然地理的產物。當然建築風格對音樂的影響也是不言而喻的。莫扎特大調、小調風格的旋律只能發祥於萊茵河、多瑙河流域。也許還要加上一條易北河。
用不同的河流流域來劃分世界不同的音樂語言是可行的,可取的。黃河和長江流域的旋律就是不同的。珠江流域的音樂文化就更不同於黃河和長江流域的音樂文化。
在萊茵河、多瑙河和易北河沿岸我對風土人情都作過仔細觀察。今天我聽莫扎特音樂,在我的想像中便會出現那裡的古老教堂、古老農舍、莊園,以及沿岸的山谷、牧場,而絕不可能是北非或印度的植被、河流、湖泊和天空……我在德、奧邊境仔細考察那裡的自然地理和風土人情,其實也是在研究莫扎特音樂。脫離多瑙河沿岸的自然地理和風土人情來談莫扎特之魂是空的,沒有自然背景的。
音樂美學家和音樂哲學家不能沒有音樂地理學的幫助。
沒有自然地理背景的旋律是沒有的;
沒有自然地理背景的植物也是沒有的。
在自然地理和音樂之間必定有個因果鏈。
周:音樂地理學的確是一門很有用的學問。在音樂語言的背後,可以見出說這種語言的民族所信奉的宗教信仰,以及究竟是哪條河流流過。從尼羅河流域飄來的旋律,就決不會被我們聽錯,誤認為是從伏爾加河和頓河流域飄來的旋律。
趙:用世界的水系來劃分世界各地的音樂也是音樂地理學的中心思想。
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鋼琴協奏曲的旋律,之所以不同於莫扎特小提琴協奏曲、鋼琴協奏曲的旋律,我們不妨到自然地理學去尋找原因。伏爾加河、頓河和涅瓦河流域的地形、地貌、氣候同多瑙河流域地形、地貌、氣候的差異,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柴可夫斯基的旋律同莫扎特的旋律之間的差異。
當我第一次踏上德奧國土,看到那裡的自然景觀,我覺得很熟悉,一點也不陌生,因為三十多年,我一直同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的“音樂風景”相處在一起。我是先從德奧“音樂風景”熟悉多瑙河、萊茵河和易北河流域的地形、地貌、植被、氣候和天空的……
周:有“音樂風景”,當然就有“繪畫風景”。這是同一個風景的兩個側面,也是文化地理的兩個分支。我們應當談談18世紀的歐洲風景畫同莫扎特音樂的內在關係和氣質上的相通。可以說,18世紀歐洲風景畫是凝固在畫布上的莫扎特音樂。
趙:你提出了一個###的課題,在這兩者之間,的確有可比較處。18世紀的歐洲文化地理有個很奇特的現象:音樂風景幾乎被多瑙河、萊茵河和易北河流域壟斷了;而繪畫風景則被法、英、比、荷獨霸。
英國的庚斯博羅(1727—1788),比莫扎特大29歲,是“繪畫風景”的莫扎特,令我敬佩。他是一位風景畫家,大自然——雲彩變幻的天空,被風吹動的樹梢,薄霧的籠罩……是他熱戀的永恆的“情人”。我忘不了他的《康納特的樹林》、《杰特赫姆谷地風景》和《飲馬場》。
一個莫扎特的發燒友同樣會對這些風景畫發燒。我本人則是在同一時期(1958—1960)同時對這兩種風景語言發生極大興趣的。光愛莫扎特,不愛庚斯博羅的人是沒有的。這兩種風景都是18世紀歐洲精神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
周:據我所知,庚斯博羅還是位很傑出的肖像畫家。他著重描繪衣服的優美和手勢姿態的風雅,當然還有人物的性格、意志、情感和智慧。他喜愛用冷的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