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又有什麼卵用?
枯瘦弓腰的六指被硫化煤燻得淚水淋淋,從黃煙中掙出頭來看著白中秋,沒什麼好臉相——這六指一見到白中秋就是這副樣子。又是賒賬的,榨不出點油水來的顧客我憑什麼笑臉相迎。
“不行不行。”六指說,一泡痰就從白中秋腋下射到煤槽裡。白中秋恨得心疼,可拿他沒辦法,只能忍著。
過去以物易物,不叫“賒”,也不用賒。過去山上野物多啊,又允許打。打匠們從山上回來,就在門外頭往六指鋪子裡丟一串串的毛雞子、麂胯、野兔,然後,不用六指監督,自個去缸裡舀滾珠鐵砂子——這滾珠鐵砂子是將鐵燒成水,在缸裡覆個瓢,鐵水順瓢背往下倒,鐵水滾到水裡,就變成了滾珠砂子。舀多舀少全憑良心,這東西又不能吃,全是上山害牲口的,大家也不會欺負六指。六指是個老實人。平時刀啊鐮啊鋤啊,要他打便給你打,有錢給錢,無錢也就算了,也是以物易物,酒啊苞谷啊漿粑饃、酸白菜,都是可以換的。天下最好的人可能是鐵匠六指了,坳子裡的大人小娃都這樣說。可今天——對,就是今天,六指與白中秋摽上了,死活不幹,說:“不賒。”
六指說話又不會拐彎,話也少,話比錘聲少。白中秋過去賒了,只是多看了他的臉色,今天,堅決不幹了。也是,人家鐵從鎮上揹回來,翻山越嶺要兩天,鐵不是別人白給的,也是要錢的。又沉,六指五十多了,像個蝦公,背一簍鐵回來要睡三天。他不賒為啥村裡人不理解呢?
第二章 人就是個草命(13)
白中秋覺得受了羞辱,梗著一脖子氣,因一夜未睡,被六指氣了,又被他鋪子裡的硫化煤燻了,就產生了殘忍的幻覺,就聽見另一個人在他耳邊喊:
“炸死他!炸死他!”
那是另一個白中秋。白中秋在慫恿白中秋。
白中秋踅到包勝的黨參大棚,包勝在棚裡忙活,包勝的獵狗連人都不認了,朝他大吠。他趕走獵狗,就問包勝要雷管。包勝說:
“中秋哥,要雷管做啥呀?”
“炸豬。炸豬去。”
“秋天來了,豬紮了一個夏天,只怕是要出來了。”包勝給白中秋敬了一支菸,猛然看到他眉頭間一團團黑氣,就驚了,說:
“中秋哥,與老熊打架了麼?”
“豬。”白中秋說。
“一肚子氣哩。”包勝就搖頭,不給雷管,堅決不給,死活不給。
“我又不是炸你。”白中秋說。
“炸誰都不行,中秋哥,我尋思你是要報仇。與誰結了仇?告訴我,我給你化解。”
白中秋憤而走了。包勝還在後頭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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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給人結仇啊中秋哥,我師傅一家子今年是撞到啥鬼了!……”
白中秋恍恍惚惚踩著棉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死人溝。白中秋對著溝裡騰出的腐敗臭氣大吼了一頓,心裡才好受些。那溝裡因過去土匪火併殺人,到處是死人的骨頭,灌叢通紅,在灌叢縫裡有人點種的苞谷,不知在被什麼掰著,反正總有響動。冷杉站在高處,倒是寂靜無聲。愈往深處走,愈是霧靄沉沉。爹的那個老地主養父就是在這兒斃的,那兩個行刑戰士,也是在這兒各自向對方開的槍——他們的墳頭就在山坡上。低下頭,用腳幾扒幾扒,就找到了一個彈殼,再幾扒,扒到了一顆子彈,又一顆,大的,是機槍彈。白中秋就在溝裡扒土,共找到了三小兩大五顆子彈。
“六指,你這忘恩負義的人!想想你家兩代人是誰養活的?不就是我爹養活的麼?還有我爹的幾個徒弟。你天天喝酒啃熊掌麂腿,是吃誰的哩?我爹他們不上山打獵,你吃個###,只能啃自己的卵子。現在山上沒啥東西了,你就翹皮子了,欺負咱英雄末路,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