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起來,馬森和黃錦趕緊一左一右的扶住。
“門口。”嘉靖的兩眼直直望向前方。
兩個太監不敢違逆,小心的攙著皇帝往前走了兩步。嘉靖終於透過窗欞,看到了那茂盛粗大的三公槐,粗大的樹冠在午後的陽光下微微搖動,閃著寶石般的光芒,神秘而又瑰麗……
簡單的站立,對此時的嘉靖來說,已經是極限運動了,很快便氣息粗重,面色漲紅,但他依然倔強的強撐著,雙目瞪得溜圓,死死盯著三公槐前,跪了一地的文人士子。
嘉靖聰慧無比,把李贄的話聽得明明白白。那一番講演,旁徵博引,精彩之極,但本質上跟海瑞的《治安疏》有何區別?其實就是把海瑞的奏疏,用更加委婉、更讓人信服,也更能讓自己接受的說法講出來而已。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懂了,卻沒有人站出來,像反駁《治安疏》一樣反駁他
那些受命反駁海瑞的詞臣,還有極力維護自己的王世貞,以歐陽德、李渭那些理學家,為何不反對李贄呢?因為他們一直所反對的,也只是海瑞那種以下犯上,觸犯綱常的舉動而已,卻不是反對海瑞的觀點。當覺著李贄委婉謙卑的說法,可以被皇帝接受時,便再沒人反對了……
也許還有不以為然的,但他們也都明白人心所向了……不止是這場上的人心,更是天下人的心。何苦要淪為千夫所指呢?隨波逐浪不更好嗎?
嘉靖的耳邊又一次響起了海瑞的聲音:‘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這句話已經魔音貫穿腦般的折磨皇帝許久了,但這次聽起來沒有敵意、沒有挑釁,甚至連一點感情都沒有,只是在簡單陳述事實而已:
人心向背、昭然若揭,是非對錯,無庸再辯……
最後看一眼那跪在講臺上的海瑞,嘉靖慢慢收回瞭望向窗外的目光,這目光從來沒有這樣茫然、這樣孤立無助……這樣的結果這使他難受,也使他萬難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原來如此……’嘉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道:“原來……天下人真的……”
“主子……”感覺手上力道加重,似乎皇帝沒了力氣,馬森抬頭一看,見嘉靖的腦袋已經軟軟歪在一邊,又看見他的鼻孔裡慢慢流下了鮮血,緊接著嘴角邊也流出一縷鮮血。
黃錦也驚了,趕緊用白巾掩住了嘉靖血流不止的鼻孔。這時也顧不上許多了,大聲尖叫道:“來人!”太監和大漢將軍們全都圍了過來,卻如無頭蒼蠅似的不知所措。
“快把皇上抬上輿駕啊”黃錦急得直跺腳道:“都圍著幹什麼,還不去開路”
趕緊上來兩個太監,和黃錦兩個七手八腳的,小心將嘉靖平放在抬輿上,太監們趕緊把屋門推開,大漢將軍們則抬起嘉靖,一窩蜂似的往外跑。
外面的人們剛剛起身,便聽見北邊值房一片慌亂尖叫,循聲一望,雞飛狗跳。正在好奇發生了什麼時,就見一群太監和御前侍衛,如逃難一般,簇擁著一頂抬輿從房門內擠出來。
“都跪下,不需抬頭”見眾人窺視,吳太監趕緊帶著東廠的人跑過來,大聲呵斥著,不許人看。
他一個身穿大紅蟒衣的太監,親自過來當保安,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用腳也能猜出來,那被抬出去的正主是誰了。
眾人驚恐的交換著眼色,萬萬想不到,皇帝竟御駕親臨,旁聽這場辯論,最後還橫著出去了……
待宮裡的人走淨了,場中還是鴉雀無聲,今天的事情,對他們的衝擊實在太大了,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體會。
徐渭第一個站起身來,拍拍官服下襟的土,嘆口氣,道:“諸位,本來有招待,但……”原本看著向好的路子,一下子又撲朔起來了,他的心情自然不好。
眾人都理解,這個時候誰還敢公然宴飲,那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