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等著,見到聶英奇出來時,已是一臉疲色。聞韜走過去,握住聶英奇雙手,將他拉到自己身前。
聶英奇低著頭看聞韜拉住他的手,道:“不用謝我。他是我師弟,我自然應當照顧他。”
二人沉默相對多時,聞韜方輕聲道:“你知道,我是對不住他的。”
聶英奇道:“我知道。”
五年之前,劍衣閣中誰都只會以為,若聞韜成為劍衣侯,那麼當年的蘇翮以後必定會是他的劍衣。誰能預料到,在一切快要成為定局之前,聶英奇入了劍衣閣。他的出現將所有事情都全然改變,而蘇翮卻改名鄭吉,變成了現在這副摸樣。
聶英奇只覺得一陣沉重的疲憊湧了上來,他拍了拍聞韜手背,道:“他現在睡著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語畢,自己卻徑直去隔壁廂房睡了。
聞韜這才去房中看了鄭吉。
他睡得很不安穩,眉頭蹙著。凌晨時分,鄭吉在睡夢中低低地喊了起來,聲音嘶啞而虛弱,夾雜著透不過氣的喘息。聞韜見狀,走過去一探,卻摸到他臉上冰涼一片,全是眼淚。他本以為鄭吉是因為病痛才不自覺地□□,卻發現鄭吉眼珠子在眼皮下瘋狂地轉動著。
聞韜忙將他摟起來靠在懷內,輕輕拍打他潮溼的臉,一點點把他叫醒。鄭吉迷迷瞪瞪地醒來,看見聞韜,卻不像之前那次那般生疏。他幽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聞韜,眼中似有千言萬語,聞韜被他看得心驚,唯恐他說出什麼傻話來。誰知半晌之後,鄭吉只是不聲不響地把臉埋進聞韜衣襟內,抱緊了他的腰,軀體無聲地顫抖著。
聞韜知道鄭吉全然不是因為病中委屈就會這般的性子,當下便覺得有些古怪。他四下看了看,只見周圍壁上塑繪著精緻的飾畫,夜中看來卻有些陰森。鄭吉所躺的大床對面,正繪著鑑真東渡時,過海遇惡風的場景。海中有一條長蛇,竟帶有飛翼,猙獰可怖。
聞韜將鄭吉牢牢抱住,撫著他的後背低聲道:“你做了噩夢,夢見甚麼了?”
鄭吉一開始不太說得出話,過了多時,才嘶啞而低弱地道:“……夢見我死了。”
聞韜撫了撫他發頂,道:“這寺中藥僧已說了,你性命無礙。”
沉默了半晌,鄭吉又低聲道:“我還夢見,你成了個瞎子。”
聞韜道:“這就更荒唐了,我成了個瞎子,你有甚麼好哭的。”
鄭吉沒再說話,他身上劇烈的顫動漸漸平息了下來,不多時便又睡了過去。聞韜等他睡熟了,又將他放回床上,坐在一邊看著他。鄭吉年及弱冠後,終於不再抽條,臉上稍微褪去了少年時一團稚氣,顯出些許剛硬與清澈來,而他身體骨骼卻依然帶著少年特有的纖細。別院的床很寬大,鄭吉滿臉憔悴之色,獨自躺在厚重的衾褥之間,聞韜突然發現青年竟是這樣孤獨。
次日,那藥僧便開了個方子,遣人送他們出了山門。鄭吉在回去路上便醒了,對這兩天發生之事卻有些迷糊,沒甚麼印象。劍衣閣的大船終於修好,今日已重新下了水。聞韜叫人將鄭吉安置在大船主艙室中,對聶英奇道:“我不能再讓他一個人待在外面了,這次就把他帶回去。”
聶英奇卻道:“你本就不該讓他走。”
彼時,他們心中似乎毫無芥蒂,依舊一路同行回了幽州。
誰又能夠想到,便是在他們離開廣陵之後的這一年中,帝林在一江之隔的宿洲悄然崛起,引燃了聶英奇胸中復仇的心火。自此,聞韜與聶英奇漸行漸遠,僅僅三年之後,聶英奇便決定永遠地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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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吉坐在椅上,聽聞韜將這舊事一樁樁講來,卻只記得紛亂片段,毫無頭緒。聞韜見他擰著眉的模樣,笑道:“既然這麼頭痛,想必忘了反倒是好事,又何必拼命去想。我替你記著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