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雄的眼神裡含有怒色,直盯盯地看了父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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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人(1)
一
早上,要想從床上起來,就得找個碴兒,也就是要有某種信念,譬如貼在汽車保險桿上標語紙板那類的東西。在繁忙的快速公路上,人們常用這些玩意兒來互相招呼,互相慰藉:“抵制葡萄”,“要是你愛主,按下喇叭吧”,“要愛動物——吻一下河狸吧”。他們力圖尋索、總結出一條條符合自己信念的口號,但最終往往總感到自相矛盾。例如:“我也有個夢——法律和秩序”,“主保佑,讓我在芝加哥州銀行有個好運氣”,“請選舉羅德·麥寬恩當美國總統”,如此等等。
康拉德·賈勒特仰臥在床上,環視著房間四周的牆壁,納悶他所收集的標語紙板都到哪兒去了。他曾經非常小心地將標語貼上在硬紙板上,生怕損壞牆壁,還用掛鉤懸吊在牆上。如今卻不見了。也許隨同垃圾一起給扔掉了——其中還有他初中時代的紀念品呢:“幼狐隊”啦,“白襪隊”啦,以及“熊隊”等等8×10英寸的彩色照片。太糟糕了。抬起頭能瞥到點兒東西,才會使人覺得順心。可是,現在四周牆壁卻空空如也。牆是最近重新粉刷過的。淺藍色,這是一種令人不安的顏色。憂慮是藍色的,而失意是灰色的。他知道這些顏色的不同含意。他曾經跟克勞福德說,它們會向他的床邊襲來,嚇他,羞他,但克勞福德壓根兒沒聽進去。休息一會兒吧,別再惱自己了。讓精神鬆弛點兒,愉快點兒,和那些能讓你開心的人們做朋友吧。
對,對極了。對一切都興味索然,這當然一點也沒錯。該死的,生活可真是件嚴肅的大買賣。他應該將這句話印出來,貼在汽車的保險桿上去,如果他有汽車的話——其實他並沒有。不是康拉德·賈勒特——這位心神不安的失意者——讓這房間塗上藍色和灰色的。星期三英國文學課要交一篇千把字的讀書筆記,書倒是讀了。美國曆史前六章要進行測驗。三角老師可能也要突然測驗一次,已經推遲好幾次了。
他轉過身,趴在床上,將枕頭緊緊地壓在腦袋上,他怕見到窗外射進來的利劍似的陽光。清晨伊始,對他來說著實並不太妙。心中有那麼多事兒要盤算:先刷牙,還是先洗臉?穿什麼短褲衩?穿哪件襯衣?他從心靈深處漸漸冒出一股失去信心的情緒,隱隱地衝擊著維繫他心境平靜的那層薄薄的、脆弱的外殼。你精神正常嗎?
克勞福德醫生告誡過他,讓他精神上有所準備。“有時候心情煩躁,康恩,這沒關係。會有幾天不痛快的日子的,忍著點兒,行嗎?”
當然行。怎麼個不痛快法呢?象刀子刮肉那樣的難受嗎?他想問,但沒有問成,因為正在那時,皮箱已經捆好,父親來接他出院了,而說那種話只有叫人難受,叫人刺毛。乾脆吊銷“簽證”,撤回“護照”。反正他們將紅圖章就蓋在你的腦門兒上。唉, 唉!他已經膩味呆在那兒了。在最後幾個月,他已認得醫院裡所有的醫生。那種顯得無懈可擊、弓著肩、曳步走路的神態,大多數是老醫生。但也有年輕些的,穿著暗淡的深栗色的外套,長襟飛將開來,活象個晃悠著翅膀、快要死亡的鳥兒。該死的,這個世界在一個對生活環境感到興味索然的人看來,真是顯得太窄小了。清晨,你先和什麼人聊上幾句,然後是讀《舊約全書》,編流蘇,畫畫,木刻,捏泥塑。下午,睡個午覺,散散步,到健身房練上一陣——那是個只對美國基督教青年會會員開放的、裝置齊全的健身房,籃球、手球、網球,樣樣都有。晚上,有牌戲,在走廊盡處有小小的聯歡會,還可以玩拼字和十五子游戲。利奧有次對他說:“別發愁,你沒事兒了。你能玩拼字遊戲,說明你能集中注意力。你快可以出院了。”他莞爾一笑。“這說明你還能拼寫,”他說,“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