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道:“大伯年高有德,想必是言而有信之人,那小侄自也義不容辭。大堂兄,你現在別愣著,快去把小七嬸死屍腳上的泥擦個乾淨,切記不可留半點泥垢,如果她穿著有鞋,就把鞋脫了燒掉,不留半點痕跡。處理之後,再把死屍掛回去,縣裡來人,怎麼能看不到死屍?”
第十章 刁民
“掛……掛回去?那讓我剛才摘他幹什麼?”
聽到又掛屍,範達一臉懵懂,不知是什麼道理,倒是範長旺道:“按你兄弟的吩咐做,洪家子弟既不敢攔著你摘屍,就不敢攔著我們掛屍。再跟族裡人把話傳下去,這是洪家那邊故意要來害我們范家,凡是姓範的,都要把嘴給我管嚴了,誰若是吃裡扒外,就別想再進祠堂一步。”
範長旺對上洪總甲固然弱勢,但是能做到吃絕戶產逼死人命的地步,對於本族的控制力,卻是毋庸置疑。洪家幾個子侄只能負責看管現場,如果范家埋屍拋屍,他們能指出地點就是極限。要說阻撓范家掛死屍,那多半是辦不到。
範長旺的院子已經亂成一鍋粥,不時的有人進進出出,有人燒水,有人為差役準備茶飯。范進搖著摺扇,如同戲臺上的諸葛武侯統籌排程,吩咐著該如何準備,以及如何應付上差。洪家那兩個看守死屍的族人,也被范進叫到眼前說著什麼。
隨著他的言語,兩個洪家人臉上神情幾變,先是迷惘後是懷疑最後是恐懼,接下來便是不住地點頭。到最後范進送兩人出去時,三人滿面笑容,一望可知,達成了某種共識。
這個時代的大多數農人對於讀書人,都有一種既崇拜且畏懼的情緒,即使那些剪徑強人,一旦成了規模,也希望有個讀書人擔任軍師出謀劃策。范進的書生身份加上範長旺的支援,讓這些范家子弟對范進的吩咐言聽計從,全都按著他的吩咐執行並不稀奇,但是能把洪家人震住,就得說他的話術確實了得。
範志文遠遠的看著范進,並不敢靠近他。論年紀,他比范進大十餘歲,又考過縣試算是有見識的那一類人。可是當人命發生時,他只感到驚慌失措,接下來便是深深自責。爺爺逼死七奶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用這份產業供自己讀書進學。
可以說,七奶奶有半條人命,是丟在自己手上的。一想到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因自己而消逝,身體在自家門上飄來飄去的模樣,範志文的腿就忍不住打顫。只要一閉上眼睛,那大紅襖裙的屍體就在眼前飄來飄去,似乎是在喊著還命,又似乎是在喊著還地。每一念及此,就讓他五內如焚,汗如雨下。
他無法理解,為什麼范進可以泰然無事的在那裡排程安排,謀劃著如何讓這條冤魂冤沉海底。
大家都是讀聖賢書的,聖人要求弟子做好人,做君子,包庇人命,武斷鄉曲的勾當,顯然與聖人教導相違背,這從道理上說當然是錯的。可是他的行為又正是是在幫助自己的家族,自己的父祖,自己和他,聖人和家族,到底誰錯了?
“洪家有人在刑房任經承,於衙門裡有人,如果這一切是他們搞的鬼,我只怕衙役來的時候,不好對付。還有啊,他家有個秀才的……”
範長旺回過神來,卻又想起另一件要命的事。平素裡來催糧催款的吏,都已經可以讓自己疲於應付,這次犯了人命大案,來的衙役又該怎麼打點。
范進搖頭道:“大伯別慌,越是人命案,我們反倒越安定。若是在別處,或許來的是典史加上刑房的人,可是在南海縣,人命案必然是縣令親臨。別忘了,三生做惡,縣城附廓。南海縣不能不來,也不敢不來。那些衙役隨著縣令同來,一如小鬼伴著閻王,哪還敢自己亂跑亂動,茶飯該預備還是要預備,但是打點常例能免則免,否則反倒落了他口實。寧堵城門,不堵海眼,留著銀子供閻王,也好過供小鬼。至於洪家那個秀才,我記得是在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