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公交車,要走很長很長時間。
她還記得自己住在漂亮的花園小陽房裡,過著如公主一樣的生活,家裡有大大的院子,裡面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與草。只是,這個場景並不清晰,模模糊糊的。
她的母親沈寧是一個賣內衣的小攤販,粗胳膊粗腿,連噪子也粗啞,和人討價還價起來很粗暴,大概從骨子裡就是一個簡單粗暴的人吧,反正從來不會細聲細語地說話。非常有力氣,城管一來,能拖著巨大的紅白藍膠袋跑一整條街不帶喘氣。
相對於沈寧,沈檸則是另外一種人,優雅幹練,心思縝密。絕對不可能從她端莊的儀容底下看出她的心思,說起話來非常溫柔,卻能讓人覺得冷淡與疏離。
沈朝夕抱著自己的頭,不斷地回憶著,可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她往郵件下面看去,可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迫自己看下去,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看——五十二歲死於乳腺癌。
五十二歲死於乳腺癌?
不知道為什麼,沈朝夕看到這一句的時候,心底格外難過,像是硬生生地缺了一塊東西一樣,只覺得空洞洞的,無論怎麼樣都填不滿了似的。她吸了吸鼻子,這種難過是從心底突然間升騰而起,根本無法壓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是伸手摸摸了摸臉頰,居然是溼的。
原來她哭了?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眼淚是自己落下來的,只覺得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第一次知道,原來會有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難過。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可是就是覺得非常難過,眼淚一點一點地往下落,她用手背卻擦了又擦。
沈朝夕最終還是給年初打了一個電話。
“喂?”年初並沒有聽見說話的聲音,又叫了幾聲,仍舊沒有回聲,隱約聽到抽泣聲,心底一驚,忙問,“你在哭?”
沈朝夕擦了擦鼻子,“沒有。”
“我不信。”想了想,年初才問,“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我……”沈朝夕忍不住,還是哭了出來,“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是覺得很難過。”
年初沒有辦法感同身受,卻也只是說:“你看到關於你養母的事了?”
“嗯。”沈朝夕淡淡地應了一聲。
年初輕輕地說:“我卻查過,聽說她對你很好,把所有的錢都用來給你上學了。”
“嗯。”
“聽說她最喜歡說的話是,我的女兒小夕陽啊,很了不起,考上C市最好的學校,高中的時候讀的是C市第一高階中學,大學也很了不起,考到了C大分數最高的專業。”
“嗯。”
“還有,她一直沒有放棄治療你的腳。”
“嗯。”
沈朝夕一邊應,一邊覺得心裡更難受了。想不起一個很重要的人,這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很難過吧。這個人養育了她很多年,給了她很多很多的愛,可是她卻輕易地把這個人忘記了。她痛恨自己的無情無義,偏偏什麼都做不到。
電話那頭的年初只聽到沈朝夕輕輕地應聲,這一聲一聲,落到她心裡卻顯得格外沉重。她見過許多遇到事就歇斯底里地喊叫的人,也許到過許多淚流滿面嚎啕大哭的人,可沈朝夕似乎平靜地過了頭。
“朝夕,節哀順變。”
“嗯。”
“朝夕……”年初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沈朝夕,那是一個已經過世多年人,但對沈朝夕而言應當很重要。
良久,沈朝夕才說:“我沒事,你有沒有代我去看她?”
“嗯,去看了,墓地選得很好,照片也很好看,笑容燦爛。”年初儘量用喜悅一些的聲音說。
沈朝夕聽完她說的,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