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爬動,她興奮地了一聲,說:
〃他大嫂子,被上有蝨子!〃
女犯人沒吭聲,四嬸也不管她,把腚往被子近前挪了挪,專心捉起蝨子來。用指甲蓋擠蝨子太費勁,四嬸就把蝨子扔到嘴裡去,前門缺牙,放到後槽牙上,咯嘣咯嘣咬,咬死一個吐了一張蝨子皮。那蝨子裡有一股甜滋滋的味,四嬸嚼得上了癮,把什麼痛苦啦、煩惱啦,忘得乾乾淨淨。
二
中年女犯人的嘔吐聲把四嬸驚擾了。她揉揉找蝨子累花的眼,把沾在嘴唇上的蝨子皮抹掉,蝨子皮沾在手背上,四嬸把它們擦到牆上。
女犯人在乾嘔,大張著嘴巴,卻不見嘔出什麼來。四嬸拖拉著鞋過去,捶打著女犯人的背,口裡連連發出嘆息。
女犯人嘔了一陣,抬手擦擦嘴角上的涎線,有氣無力地躺倒,閉著眼,大聲喘氣。
四嬸問:〃他大嫂子,你是不是那樣了?〃
女犯人睜開沒有光彩的眼,定定地看著四嬸,好像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他嫂子,俺是問你,是不是有喜了?〃四嬸問。
女犯人把嘴一咧,嗷嗷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叫:
〃我的孩子……我的愛國……〃
〃他嫂子,他嫂子,快別這樣,快別這樣,〃四嬸勸著她,〃你有什麼苦處,就對俺老婆子訴吧,憋在心窩裡難受……〃
〃大嬸……俺那愛國死了,俺夢到他死啦……他被人打破了頭,滿臉是血,那血流啊流啊……一會兒工夫,一個白胖的大小子,就成了一張皮了……像您咬死那些蝨子皮一樣……俺抱著他,叫他,他睜開眼,說:'娘,咱什麼時候上俺姥姥家去?俺姥姥家那條母狗生小狗了吧?生了六個,還沒睜開眼呢。你跟俺姥姥說說,讓她給我留一條,我要條黑的,公的,我不要母的,母狗招狗……'俺愛國牽著那條小黑狗在河堤上跑,小黑狗脖子上掛著小鈴鐺,丁丁當當地響著……俺愛國臉蛋子紅撲撲的,兩隻大眼,黑得能照出人影來……河堤的漫坡上,都是花,有紫勾勾的野茄子花,有白生生的瓜蔞花,有蛋黃|色的苦菜子花,還有粉紅的野芙蓉花……俺愛國一個小男孩家,偏偏像個女孩似的,喜歡花,他採了些紫花、白花、藍花、紅花、黃花,紮成一把,舉到俺鼻子底下,俺愛國說:'娘,你聞聞,香不香……'俺說:'香!香!'俺愛國摘了一朵白花,說:'娘,你蹲下。'俺說:'要娘蹲下幹什麼?'俺愛國說:'讓你蹲下嘛!'俺愛國性子巧,一句話說不來眼窩裡淚水就打轉。俺趕快蹲下。俺愛國把那朵白花插在俺頭髮裡,說:'俺娘戴花啦,俺娘戴花啦!'俺說:'孩子,戴花要戴大紅花,你怎麼給娘戴小白花呢?'俺愛國說:'小白花比大紅花好看。'俺說:'孩子,戴白花不吉利,人家都是死了人才戴小白花哩!'俺愛國嚇壞了,哭著說:'娘,你可別死,我死了你也別死'……〃
第34節:雞要吃蝨子
中年女犯人又嗚嗚地哭起來。
監室門嘩啦啦一聲開啟,一個持著上刺刀的槍的哨兵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張白條子,喊道:
〃四十六號,出來!〃
中年女犯人停住哭,肩膀還是一抽一抽地搐著,腮上還掛著淚。
持槍士兵身旁站著兩個白衣警察,左邊一個男的,手裡提著一副黃澄澄的銅手銬子,像金鐲子一樣;右邊一位女的,個子不高,腰粗腚大,臉上生著粉刺,嘴角長著個小黑瘤子,瘤子上生著幾根黑毛。
〃四十六號,出來!〃
中年犯人趿拉著鞋子,疲疲塌塌地往門口蹭,一出門口,男警察就把那副金鐲子給她套在手脖子上。
〃走!〃男警察說。
中年女犯人回頭看了一眼四嬸,那眼裡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