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最後一句是所謂“抒情、抒懷”句,把感受點出、說明。高友工與梅祖麟先在他們合著的一篇《唐詩中的語法、用字與意象》一文中Kao Yu�Kung and Meil Tsu�in; “Syntax; Diction and Imagery in Tang Poetry”; Harvard Journal of Asia Stadies; (1971), ,提出“意象”與“命題”兩極,但如果我們權衡這兩極在中國詩中的比重,我們會發現“意象”部分(或景物、事件演出的部分)佔我們感受網的主位,而屬於“命題”的部分一般來說只佔次要的位置,有時甚至被景物演出所吸收。以王維的《山居秋暝》為例:
空山新雨後
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
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
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
王孫自可留
最後一句來自楚辭招隱士:“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久留”。是說情句。但在我們的感受中,仍以前面六句景物事件的演出為中心,是這首詩美感活動的主要關注。至於一反“王孫……不可久留”的“王孫自可留”,只是前面六句呈現的“清逸”境界再進一步的肯定而已。
則以慣於說情的杜甫,亦有大幅度的景物、事件的演出:
風林纖月落
衣露淨琴張
暗水流花徑
春星帶草堂
檢書燒燭短
看劍引杯長
詩罷聞吳詠
扁舟意不忘
——夜宴左氏莊
最後的“說情”或“命題”,是含在另一個事件裡。事實上,杜甫有不少詩,是把“說情”完全含在景物演出之中的,如《初月》:
光細弦欲上
影斜輪未安
微升古塞外
已隱暮雲端
河漢不改色
關山空自寒
庭前有白露
暗滿菊花團
杜甫利用了觀察時空間的移動帶來經驗的飛躍,先看天上的初月
(上),由光引至古塞(下),跟著“河漢不改色”(天),轉到“關山空
自寒”(地)(以上是遠景),然後突然一轉“庭前有白露,暗滿菊花
團”(拉近眼前)。注意:“輪未安”、“古塞”、“關山空自寒”是“實景
實寫”,但也暗含了邊塞寒苦不安之情。在我們讀者的經驗過程
裡,完全是感受為先,抽思在後。在這首詩中,讀者甚至不願意作
抽思的活動,因為這抽思的活動會破壞和減縮了實際的美感狀況。
類似“初月”這種空間移動的飛躍,任景物在眼前演出的詩,如
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柳宗元的《江雪》都是利用空間
的移動、景物的遞次出現來包含物我的關係與意義。至於利用景
物純然的出現來構成“靜境”、“逸境”、“清境”……者,在王維的詩
中更是比比皆是,在此不另錄。
則在“敘事”的詩中,中國古典詩人也“偏愛”戲劇意味的活動。
我們試舉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為例:
劍外忽傳收薊北
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
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
便下襄陽向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