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到內殿床上臥著,有一句沒一句地陪我說話,生怕我再睡著,加重了病情。
我這時才知道,當日蕭寶溶帶我離開後,她們這批本來要回鄴都的宮人,因護衛兵馬的大敗被迫滯留下來,隨即魏軍在江水失利,不得不退回青州,拓跋軻便將這些人召到了青州,在新建的青州行宮侍奉。本來她們兩個已經被分散開了服侍兩名宮妃,我前天來了,只因拓跋軻一句話,便又回了我身畔了。
“皇上對公主真的很好很好。”這兩個侍女,著了魔瘋了心般一直和我這樣說,生怕我還想著離開。——可我是大齊國公主,她們憑什麼認為,我也該對她們大魏國的皇上很好很好?
自然,讓拓跋軻對我很好很好,還是必要的。
因為我想活下去,也想初晴活下去。
在這裡,他是掌握我們生死的惡魔。
九華燈在殿中煌煌耀起時,殿中忽然清寂,連燭花嗶剝爆起的聲音都清晰地跳在心底。
輕羅、連翹早已不見,那等訓練有素的知情識趣,在講究禮儀規矩的南齊皇宮,也未必有多少宮人比得上。
又是皮靴很穩健地踏在磚地的篤篤聲,落腳並不重,卻擁有恰到好處的震懾人心的力量。
水晶珠簾細碎的鈴鈴聲晃過,高大的身影已投在了明黃的帷幕上,與揚爪欲飛的翔龍重疊於一處,然後頓住,端過桌上的茶盅,不緊不慢地啜上兩口。緩緩抬手之際,他那線條狹窄而冷銳的袖子,連在幃幕上的投影都不曾顫動一下。
而我,卻已禁不住偷偷地在錦被在擦著掌心的汗水,努力壓抑著可能流露出來的厭憎和嫌惡,閉上眼睛,保持著最恬靜柔和的睡姿。
帳幃撩起的微風,還是讓我眼睫微微霎了一下,無形靠近的壓力分明告訴我,拓跋軻已經走到了床邊。
粗糙帶了繭子的大手,先撫在頰邊,然後緩緩遊動,在我的唇邊來回地輕輕摩挲。
我再也無法裝睡,受驚般猛地一顫,睜大眼睛,正對上拓跋軻的雙眼。
沉著,安靜,如浩翰的晴天海面,反射著明朗的陽光。
我慌忙縮身,驚惶地推開錦被,伏跪於榻上,喘吁吁地屈下身行禮:“寶墨拜見陛下!”
沒聽到拓跋軻開口,手臂卻被握住,只輕輕一帶,大半個身子便棉花般失了力道,傾落下來,正跌在他強而有力的臂腕間。
武者剛硬的肌肉磕得後腦袋一陣疼痛,但拓跋軻的聲線還算柔軟:“你還曉得自己的本份麼?已是朕的女人,也敢跟了南人便走!”
我望著他微帶慍意的面龐,倒沒看出多深的怒意,且眼底若有若無的一抹溫情柔軟了他的眼角,居然有幾分像阿頊的眼睛。
彎彎的弧度,隱隱約約,勾勒成了桃花瓣的形狀。
我的驚怕和嫌惡忽然間便散去了很多。
凝視著那雙眼睛,我怯怯道:“是我哥哥來接我,我就回去了。”
“蕭寶溶……南朝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倒是朕原來沒注意到的。”那眉眼遊過一抹刀鋒的銳利,很快消融在尊貴而眩目的明黃陰影中,化作不經意般的散漫,“本該為此罰你,看在你總算還有點良心,知道為大魏的女眷宮人求情,這些日子又吃了不少苦,先饒了你。”
他的手腕輕輕一翻,已將我像只瓷娃娃般塞回被中,推到了裡側,然後自行解衣褪鞋,臥上床來。
春天在魏營度過的噩夢般的日夜,經了許多時日的養尊處優,和心理上的刻意迴避,本已快要忘卻,卻在見到他光裸肌膚的剎那被全盤觸動,讓我禁不住地周身顫抖。即便我一再地為自己壯膽,提醒著自己,不過是給條瘋狗咬了幾口罷了,沒什麼了不得。
空牽念,錯扣同心結(五)
橫豎蕭寶溶一定還會設法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