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馬栓就說:“這貨真有一千多年了?”熊代表說:“×,一千年!是去年,慕尼黑腓德烈腳踏車廠的新貨。”馬栓笑,“還新貨?騎都騎了一年了。”熊代表說:“它在路上走都走了一年,你以為德國在哪兒?”馬栓吐吐舌頭,不敢再問,就提起車龍頭掂了掂,只覺得又重又笨,不懂何以人人要眼紅?他在城裡偶爾見過人騎腳踏車,唯一的想法是日怪,兩隻輪子,人咋沒摔下來!熊代表說:“騎上去試試?”
馬栓真的騎上車,用力蹬了一腳,車啪地倒下去,額頭磕出一個包,半邊屁股、一條腿也痛得不得了。熊代表笑起來,說:“慢慢來吧,騎洋馬就像鬧革命,急不得。”10月10日的革命,後來被尊為民國的“雙十節”。炮火轟垮了帝制,打出了一個民國,也把馬栓的櫃子、雞公車都化為了灰。他得到的獎勵是:黎大都督的鐵洋馬和一幅字:“革命功臣。”
真正的功臣卻不像馬栓,而是那匹鐵洋馬,它是被馬栓拿肩膀扛回鄉下的。
鐵洋馬在馬村引起不大不小的轟動後,很快就無聲無息了。鄉下人沒一個會騎,而鄉村狹窄的土路也派不上用場,馬栓把馬小栓放在座凳上,推著鐵洋馬上過一回長江大堤,小栓嘴裡喊著“駕、駕”,它卻不能咴兒咴兒叫,一下子就興趣索然了。馬善人的小兒子不再去江堤上跑馬了,他率先剪掉了辮子,穿了西裝,每天騎了東洋畜生,往武昌城裡跑,他新近做了議員,忙得很。馬栓覺得這很有些他媽的×,自己那泡尿像是白撒了。
第二章向前進
四
馬小栓長到17歲,長成好大一條漢子。
他念過幾天馬善人辦的新學堂,但讀不進書,只喜歡熬練氣力,玩石鎖,走梅花樁,勉強撐到小學畢業,任爹、娘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再當學生了。馬栓沒法,心頭悶悶的。馬栓窮,當初本沒指望小栓上學的,是馬善人派了管家來傳話,說革命功臣後代,還交什麼學費呢,小栓要是願意,就讓他來吧。馬栓湧起一股豪氣,覺得大有面子,連馬善人也來巴結自己了,當然一口答應。馬栓事後也想,這馬善人其實不是東西,明明是要借我革命功臣抬身價,卻偏偏表現得像施恩。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只好裝糊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小栓要是讀書能長進,未必就不能跨洋馬、做議員、當老爺。
然而小栓不爭氣,沾書就瞌睡,打架就來勁,他娘扇過他耳光,他爹抽過他棍子,都白費工夫了。小學畢業時,馬善人還差管家送來一條長江大鯉魚,足有二斤零七兩。馬栓認定馬善人是假惺惺,但又捨不得扔了。鯉魚蒸好,小栓一個人連刺帶肉都嚼得稀爛,吞下肚子去。此後他飯量又猛增了一倍,每頓要吃半斤米,下田能當牛拉犁。但家裡的米哪兒夠他吃的,那點薄田也哪兒夠他做呢,馬栓就教他做木活,小栓卻嫌木頭輕飄飄,使不上勁。馬栓沒奈何,把他送到鎮上天賜鐵匠鋪做學徒,說:“只要吃得飽,工錢可以免。”老闆熊天賜滿臉絡腮大鬍子,凶神惡煞的,當下就說:“!米不夠,鐵坨坨總可以填肚皮。”第二年春天,小栓就把熊天賜的獨生女兒熊翠翠的肚皮弄大了。
熊翠翠不像女孩兒,大腳板,魁梧,有氣力,上嘴唇還有一抹淡淡的鍋煙黑。她十五歲起就幫爹打鐵了,大錘掄圓了,能見出她膀子上大股肌肉兔子一般竄。爐火映紅她的臉膛,汗水掛在她的髮梢,這就是她看起來最嫵媚的時候。小栓叫她師姐,師姐說過幾次媒,都沒有成,男方嫌她塊頭大,顴骨高,命硬,要剋夫。小栓不怕,他喜歡師姐,喜歡師姐身上一股熟肉香。時值深秋,草黃馬肥,兵家適宜廝殺,而少年人也正蠢蠢欲動。他回家在爹的木工房廢料裡刨了半天,刨出黎大都督獎勵給爹的德國鐵洋馬。又偷了娘點燈的豆油,把它擦拭一遍,居然黑澄澄,完美如新。他一口氣把洋馬扛到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