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汙損著死,這其中,有種把魚兒扔在太陽底下的惡毒快意。
或者,這中間又有我理解不了機關劫數,叫做置死地而後生,所以妙玉註定要淪落到骯髒的勾欄瓦舍裡,說不定橫下心來之後,反而可以在一片汙濁中微微一聲冷笑。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襲人逢李龜年
上中學的時候學過杜甫的一首詩《江南逢李龜年》:歧王宅裡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那時我不知李龜年是何許人,以為他是與“黃四孃家花滿蹊”的黃四娘一類的人物,本是名不見經傳的,卻因機緣巧合入了杜詩,無端被人唸了一千多年。
後來書讀得稍多些,才多少理解了一點李龜年、黃幡綽者流宮廷藝人的悲喜。
李龜年善歌,流落江南的時候,良辰一曲,座中人莫不停杯掩泣;黃幡綽善嘲謔,有捷才,隨口道出的都是幽默文章。當年二人都極受唐玄宗所寵,據說玄宗一日不見黃幡綽,龍顏為之不悅。
玄宗本人,是個發光發熱的人物,有說李氏祖先乃胡人的,蠻夷之族,是不像漢族那麼仁義禮智信的,說不定李隆基是有點返祖。他不但納兒媳為妃,有時候還喜歡到梨園唱戲,尤其愛演丑角。千餘年後,還很有些民主國家的總統們抱怨沒有行動自由,那些當皇帝的,可能就更難得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廟堂之上伴君如伴虎,做臣子的戰戰兢兢,那為君的也不能失了尊嚴體統,兩頭害怕,累得不行,所以私下裡,一些奇優名妓往往就成了帝王將相們放鬆的引子。
“石頭記”中唱小旦的琪官名弛天下,寶玉與之初見是在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酒筵上。在寶二爺眼裡這蔣玉函嫵媚溫柔,一見之下就喜歡得無可無不可的。琪官接了寶玉的扇墜後,道:“無功受祿,何以克當?也罷,我這裡也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繫上,還是簇新的,也可聊表我一點親熱之意。”說畢,撩衣將系小衣的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了下來,遞給寶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繫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把自己的解下來給我係著。”寶玉喜不自禁,連忙接過來,將自己一條松花綠汗巾解下來遞與琪官。
當日寶、黛初逢,黛玉一見,便吃了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裡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寶玉就直接說出來了:“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賈母嗔他胡說,寶玉道:“雖然未曾見過他,心裡就像是舊相識的,今日只做遠別重逢未如不可。”他們本是三生石上的舊相識,把初識當做重逢也未嘗不可,何況也只是說說而已,至此就打住了,並沒有進一步的表示,欲知後事如何,還得等下文分解。不像寶玉和琪官,一見面就解汗巾子,把最貼身的東西、最濃豔的顏色傾心相奉。
有人會在紅樓裡看到“同志”,這個概念太過簡單化了。
現代著名性學專家金賽博士為同性戀者下定義:一個和自己同樣性別的伴侶有過肉體接觸,並達到性高潮的人。拿這種概念套石頭記,大有粗鄙之嫌,而且其中肉慾的氣息過重,與那一片的相慕相惜不符。另一派的學說,認為是在性的偏好、情感之間的投射、社群歸屬感方面,終生都對同性的人有渴望才算,寶二爺們又沒如此的偏執和狹隘。那只是一些社會的邊緣人,被峨冠博帶、經濟仕途中的黑暗沉悶遮了眼,忽見一縷春風,不由得欣喜異常。
他們都是些心思細膩敏感的人,因為是同一流的人物而相知,不像薛蟠、賈璉輩對其孌童們,是可以不問出身姓字的。與那些無名的童子取樂,聚得容易,散得簡單,是呆霸王的作風,不對情痴公子的心意。優伶們是一類奇人,形容俊俏舉止風流之外,又在或奢縻濃豔或悲涼慷慨的曲調中薰染出一片悲喜不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