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我哭著鬧著要看《上海灘》和《霍元甲》,到了播電視劇的時間我一邊哭一邊躲在廁所裡聽著鄰居家電視裡傳來的對白聲。
於是爸爸和媽媽商量,做出在當年看來幾乎是滅頂之災的購買電視機的壯舉。
爸爸說,那時候他和媽媽兩人一年的工資剛夠一臺電視。而他的單位拖欠他的工資已經達到半年之久。買了電視以後全家吃糠咽菜。媽媽是記者,地方上也算是交際型人士了。買了電視以後卻只好穿著有破洞的絲襪。被人發現後無比羞愧。
那時候弟弟正在發育,吵著要吃肉。我卻和他爭營養。於是爸爸經常等到我吃完飯跑出去玩之後,偷偷買五塊錢的雞腿給弟弟吃。這個秘密沉默了十幾年終於讓我知道。
弟弟始終沒有我高,是不是我奪走了那些營養呢?
一根雞腿的秘密已經變得如此巨大,欲哭無淚。
老人們紛紛死去了,那些出生和死亡,一生的掙扎奮鬥,忠孝仁義,終歸一把塵土。
人生果真是一場戲。我們同臺演出的演員們,我的父母兄弟和朋友們,我們來共同謝幕吧。
2005年 X月X日
到底沒能買成西裝和電瓶車,爸爸不要西裝,電瓶車的電池太重,不忍心讓爸爸每天提著那麼重的東西上下樓。最後,我們兄弟給爸爸買了兩輛很大的遙控模型車,爸爸很開心。為了這兩輛車我還莫名其妙地跟商店經理打起來。
接近正午的時候,我獨自爬上舊樓樓頂,那骯髒陳舊的消防梯比珠峰還要險惡。我在樓頂飛跑、蹦跳,突然一種熟悉的感覺掠過,當年那個孤獨的少年無畏的體能,再次回到我多次骨折的成年軀殼。於是我翻過護欄,跳到兩平方米大小的傾斜的陽臺頂端,站在這個危險的小平臺上吸菸,看著腳下這片家鄉城鎮。
這裡曾經是我的世界,在這裡,我曾經是個純潔暗戀中的白衣少年;這片破舊的樓頂,曾經是我哭泣,幻想,暗戀的場所。唉,風景依舊人已不再。這片童年的樓頂,和現在這個不土不洋貌似時髦的我。
……
家鄉,親人,我愛你們,哪怕我的生命只是瞬間煙花般的沒有意義。
天黑了,要回去了,消防通道里昏黃的燈光,讓我有種回到青少年時代的錯覺:家裡開飯了,全家在等我,媽媽和爸爸在商量如何責罵我,而我還有一個機會,就是逃跑到姥姥家裡,在那裡吃晚飯。
然而這都是錯覺,一切空空如也,媽媽死了,姥姥死了,爸爸老了,弟弟長大了,我長大了,戀人的名字忘記了,四處漂泊沒有家了。
2005年 X月X日
“我有一個夢想。”馬丁路德金如是說。
我也有一個夢想,夢想和所有的朋友們並行在天地之間,年輕而美麗,我們的一生都過得璀璨而有價值。
不需要誰的表揚,我的夢想,沒有翅膀。
想起離開家鄉之前我們看見了馮叔,是爸爸在陽臺上發現的,指著樓下渺小的身影說:“還記得麼?那是你馮叔。”我大吃一驚,只見家鄉車輛稀少的大馬路上,佝僂著仍然最高大的背影。一個比所有路人高出很多的瘦高的背影,一如所有的老年人揹著雙手,穿行在冷清的街中央。我和弟弟熱淚盈眶縱聲大喊:“馮叔!馮叔!”他沒有任何反應。大概這個稱呼從我們出走以後已經多年沒有人叫過了吧。直到我們大聲喊叫他的本名,這個曾經帥呆了的英俊男人才茫然地回頭看著我們。
飛快地跑下樓梯,跑向我們的馮叔。平整的馬路上,遠遠的身影由俯視變成平視,又變成仰視,猶如電影裡一般地崢嶸拉近著。我瘋狂奔跑,在喜悅中喘息;我臉上的笑容抽搐,隨時會崩潰成磅礴的淚雨;身邊是和我一樣激動的弟弟,那一刻想起了無數電影裡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