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爺小瞧了不是?”查仵作道,“不瞞您說,我查某人與您一樣,也是那書香世家、宦門之後。打小讀經史、習機杼。破承起束,股股不怵;駢四儷六,信手拈來。始齔之年,便進了縣學,得了個生員的功名!”
馮慎嘆道:“幼時便能高中秀才,查爺端的是天賦異稟。說來慚愧,馮某生性愚鈍,直至弱冠,才勉強過了策論。”
聽馮慎是策論出身,查仵作面露傲色、頗為得意。
沒想到馮慎話峰一轉,哼道:“八股循舊敷衍、譾陋空疏,所取士子,也多半是庸濫迂拘。更何況你查爺不圖上進,反淪落成叛賊奸宄。白費了寒窗清苦,枉讀了聖賢詩書!”
“嘿嘿,”查仵作道,“在馮少爺看來,我查某人是黌門敗類?”
馮慎反詰道:“難道不是嗎?”
“唉……”查仵作長息一聲,道,“古來尊儒者,黽俛苦辛、焚膏繼晷,誰不想求個齊家治國平天下? 怪只怪白雲蒼狗、世事無常……我進學翌年,家門便罹遭鉅變!”
“哦?”馮慎問道,“不知是何變故?”
查仵作頓了頓,反問道:“馮少爺博聞強志,可曾聽說過‘火燒望海樓’?”
馮慎一怔:“莫非是天津教案?”
查仵作點點頭,以示同意。
望海樓一案,源起同治九年。馮慎雖未親歷,卻是知微知彰。
同治年間,在天津衛三岔河口,法國傳教士建了座教堂。教堂裡還設了育嬰院,專門收容一些被遺棄的幼童。
值年夏天,瘟疫爆發。育嬰院所收的幼童,也染病死了不少。教堂裡怕疫情擴散,便將夭折孩童包裹,匆匆運至義冢草埋。
由於葬得較淺,不少屍首露出土面。野狗嗅到腐肉味,紛紛爭食。等到人們發覺,那些屍身早已肢體離散、被掏空了肚腸。
對於洋人,百姓本就深惡痛絕,再加上這般觸目驚心,眾怒愈發高熾。一時間,流言飛起。說教堂裡用迷藥拐騙幼童,將其害死後,挖眼剖肝。眼珠與腦子納入甕中,用來化銀子;而心肝脾肺,則配成藥引,以求長生不死。
謠言越傳越邪,信者也越來越多。無獨有偶,就在這時,衙門裡恰巧捉了個人販子。那人販子熬不過刑,便汙詿說受教堂指使。可當衙門去教堂對質時,卻發覺那人販子所供,竟無一屬實。
無奈民眾被仇恨矇眼,認定了是教堂作惡。群情激憤,輿聲難平,數千人罷了手中活計,圍聚在教堂喊打示威。
法國領事豐大業得信後,大鬧通商衙門,要求派兵鎮壓。主事官員怕激起民變,只是不應。豐大業作威作福慣了,見官員不肯出兵抓人,不由得勃然暴怒。不但鳴槍恫嚇,而且將衙門一通亂砸。
在隨從勸阻下,豐大業這才停手,扔下最後通牒,氣勢洶洶地出了衙門。走到浮橋頭,不期遇上了知縣劉傑。豐大業飛揚跋扈,對著劉傑出言不遜。劉傑不卑不屈,據理力爭。
見劉傑頂撞,豐大業破口辱罵。劉傑血性上來,遂與之口角。豐大業惱羞成怒,拔槍便射向劉傑。知縣家僕見勢不好,以身護主。劉傑被救下,那家僕卻讓子彈貫穿了左胸。
豐大業這一槍,無疑是火上澆油!須臾間,合城鼎沸、狂瀾翻湧。震怒到極點的百姓再也忍不住,蜂擁上前,將豐大業連同那洋隨從,毆成了肉醬爛泥。
亂拳打死領事,民眾仍不解恨。索性焚燬了教堂,搗爛了領事館,擊殺洋人十數眾。
訊息傳到京師,朝廷大驚。忙派直隸總督曾國藩赴津查辦。曾國藩亦知此事棘手。若隨民意,外寇必不罷休。一旦戰火復燃,黎生不免塗炭;可若是妥協,舉國上下,則將視他曾氏為國賊。
深思利害,曾國藩決定委曲求全。他交待好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