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會站起來四個總經理外加三個教授,在你跟前報到。你也別太當真!教授嘛,真才實學的有幾個?”
“你這明擺著不就是要寬我的心麼?”
“正是如此!我就是要寬寬你的心!你看,現在有幾個正兒八經的美術學生?還有幾個正兒八經的美術先生?況且,你還有個老喬教授很欣賞你,這比十個教授頭銜都有價值!”
他還是看不清楚那人的臉。奇怪的是,他卻又不覺得奇怪。兩個人的雨傘也面對面對峙著,各自把雨水大方地流瀉到對方那裡,他們倆也渾然不覺。那人總結一句:“所以,我覺得你應該自得其樂,畫畫你的馬蒂斯,堅持下去,未必不會一朝成名!”
厚生啞口無言,臨了,只好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會畫畫,教給學生的也是怎麼畫畫。像外國一位小說家說的,生活裡每一樁事情,從早晨的牙刷到飯桌上的朋友,都值得努力去表現。我就信奉這個。”
“當然,信念什麼的,還是有必要的。我也有我的信念嘛!不過,這年頭,除了繪畫,你不能老是迂腐!迂腐只可愛,只有審美價值,但你不能靠審美吃飯。”
厚生激憤地說:“目前的社會就不要審美麼?”
面目不清的人只管說著:“不是不要,而是已經審美疲勞!你看看周圍,‘美’的東西不知有多少哩!”
他滔滔不絕講吓去:“從文化上講,的確是多到已經美醜不分了。不過,真正美的還是有人賞識的,比如老喬就賞識你小喬,你也可以滿足了。他武萬若之流,像老喬教授這樣真正的大師,就聽都不要聽。我聽他斥責過武萬若這些人,說他們是一幫‘騙權騙錢騙名騙國家的江湖騙子’!”
《花妖》18(3)
“這麼說,我倒真想拜會一下老喬教授哩!”
面目不清的人馬上說:“這我倒可以牽線搭橋,等有合適的時機吧!剛剛講話講到了武萬若之流,老喬教授給我說了個笑話。他說,年輕時在法國留學,同學們讓他對姓武的人躲著點兒。沒有想到,這事情倒是應在你這個也姓喬的人身上了!哈哈!莫非,這裡頭包含著什麼天機麼?哈哈!”
這時忽而雨過天晴。不知道哪裡踱過來一條小狗,嗅聞著厚生皮鞋上的東西,開始啃咬。接著又來了一條,兩條狗終於由相互嗅聞、相互啃咬而相互廝打起來。
看著相互撕咬的狗輩,厚生舉起雨傘假裝威嚇小狗。小狗卻是上海話裡所謂“三嚇頭”(孬種),拔腿落荒而逃,還嗚嗚叫著。這便引起了狗主人的激烈反應。狗主人是一位穿著已經進入二十三四世紀的老女人,馬上惡言相對,說厚生“對寵物沒有一眼眼愛心”。
“其實,人,不就是動物麼?你說得對,人啊人!有時候,動物性比其它動物還要強。”
始終沒有露出廬山真面目的人這麼說。厚生接著說道:“就是這話嘛——其實,我的內心有深切的悲哀,老朋友,只不過,我想用繪畫來掩飾而已。”
厚生留下了這句話,法國印象派畫家莫奈說的,算是和那位怪人告別。
那人始終沒有露出廬山真面目。厚生倒又想起了,這位朋友還轉述過老喬教授的一個觀點。法國的大畫家都在小人物裡尋找模特兒。因為,正是這些不起眼的底層女性,才能夠把人的本質的東西貢獻出來,不加任何修飾或者偽裝。
厚生在心裡留下了這句話。
《花妖》19(1)
天公也扭捏作態,剛才還作梗,現在卻作美了。碧藍碧藍的天,上面胡亂鋪著幾大塊白雲,每塊雲都給鑲著金邊。太陽卻沒有爽快地露出一整個來,只躲藏在雲朵暗處散發好心情,普施給貪婪無邊的人間。上班時間過了,馬路幽靜了一會兒,現在又變得熱鬧起來。厚生往回走,望著馬路上熙來攘往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