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注意年輕女郎,一邊在想象著裸體人像,想著最好有個中意的模特兒……
心裡揣著這些東西,厚生的心情開始進一步好轉。
他念念不忘那個畫展,又回到了馬蒂斯的時空。
其實,盯著看馬路美女的,並不止厚生一個。有位男士騎著腳踏車,車背後還坐著太座大人,正在篤悠悠慢吞吞地行進。打旁邊走過一位時髦女郎,香風陣陣,先是吸引了男士的鼻子,馬上就勾住了他的目光。俗人的目光這玩意兒,大有鍥而不捨、執著黏滯的性格。男士就這麼一直盯著,等時髦女郎走遠了,男士的眼光還緊緊跟過去。前頭的道路他都忽略不計了,終於連人帶車撞到了電線杆子上。太座的玉體給撞了下來,她上去就給馴服的交通工具一記耳光:“看什麼看!回去老孃給你看個夠!”
男士一言不發,怏怏地收拾起車子,接著繼續上路。
太陽這才出來,懶洋洋地照著大地。今天的太陽爬過天穹特別吃力。不過,太陽光線難道不正是一排金黃的手指頭麼?能夠掰開人們的鋼鐵心扉。厚生迎著陽光,把那大方傾瀉的流動當做醇厚的黃酒喝下去。
他想了一想,回家去拿上馬蒂斯,索性走到衡山路上。衡山路上不但有色彩,還有聲音。有時,厚生喜歡稱之為“天籟”。衡山路上的色彩和天籟,厚生一向非常欣賞,而且也覺得大有心得。厚生一直有個看法,畫家不但要注意色彩,也應該留意聲音。畫家如果能讓畫面發出聲音,這才是上乘之作。聲色之美,對於人們的精神是一種鼓舞。唯有大時代才需要大精神,唯有偉大的精神才能表現燦爛的時代。畫家厚生其實感情很豐富。他認為,畫家的任務,就是把這座城市的一切物理現象、生理現象、心理現象、精神現象,什麼人籟、地籟和天籟,都來個轉化,轉化成畫筆下的油彩,塗抹到畫布上去。給人欣賞,讓人陶醉,使人同感,叫人通感。
一個時代總有一個時代的聲音和色彩。
他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追求這種感覺,這片靈感。
在衡山路和永嘉路交叉的地方,有一片開闊地帶。站在當中,四條馬路交叉匯聚,被迫交出了一塊小小的空地。這兒可以向衡山路兩頭眺望,能使人心曠神怡。人們朝東北方向看過去,那綠蔭濃密更濃密的這一塊,是上海的舊時熱鬧地段,曾經演出許多或莊嚴、或壯烈、或綺麗、或傷感的場面。人們朝西南方向望過去,那建築更空曠的那一邊,是上海的新興熱鬧地段,即將演出許多或莊嚴、或壯烈、或綺麗、或傷感的場面。
這麼看起來,城市的生長蔓延毫無規律,全跟著時代的感覺細胞走,跟著那細胞一起生殖著,分裂著,變異著,也克隆著……
在這兒,就在這兒,厚生看到了時代細胞的一小塊變異。
在這擠出來的一塊小小草地上,一位姑娘正在那兒給過路人畫像。女畫家身上還帶著雨水潮溼的痕跡。城市剛剛給雨水清洗過,空氣清新,風和日麗。雨,對於城市是少不了的空濛,是城市心靈最原始的打擊樂,又是城市外表最大方的洗滌劑。剛剛還細雨霏霏,現在一下子放晴,街頭女畫家和圍觀者、被畫者心情都不錯。姑娘身邊放著一隻揹包,鼓鼓的,也許是她的全部家產。
厚生於是踱了過去,在她背後看起來。
一看,就曉得不是美術科班出身;至少,也不是什麼夠格的美術學院出產。可是,街頭女畫家畫得很認真,很敬業,甚至有點戰戰兢兢。臨了,她把畫像給那蹲在面前的男人看,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眼睛盯著顧客。顧客搖了搖頭,街頭女畫家就又連忙改了幾筆,顧客還是搖頭,接著就做出想要站起身子的姿勢。街頭女畫家急了,但是,還硬裝出一派無所謂的樣子。
《花妖》19(2)
這情景叫厚生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