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裳就掛在衣櫥裡。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陽子對那套綠衣裳發生了興趣。
想著桑眉總是珍愛無比地穿著它,想著桑眉一身綠衣站在西窗前惹得紅豔豔的光芒驚鴻一瞥,來了紅紙傘和傘郎,陽子的心裡就有莫名的激動和好奇。對於那個神秘的傘郎,陽子甚至有些耿耿於懷。每日見他匆匆地從小巷裡走過,惹得桑眉都要慌亂了神情弄錯了表情,就有心去照照他的正臉,看看他是怎樣一個人兒,會讓處變不驚的桑眉也失了常態。想像中的傘郎一定是個帥氣俊朗的男子,有著溫文爾雅的心性;他的那一雙手一定是靈巧無比的,當他做傘的時候,那十指的飛舞一定是和著音樂的律動;還有他的那身青布長衫,一定有著線裝書的古意和中國文化的風韻。
陽子覺得自己是真的深陷進這個糾結不清的傘郎的故事中去了。
儘管她對他的感知還只是一片模糊,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她已經過分地關注他。這樣的關注也許與桑眉有關,也許與桑眉無關。
陽子梳理著千頭萬緒,終於明白,她這樣關注傘郎其實就是為了從桑眉手裡奪走他。那個擊敗過她掏空過她的桑眉,那個令她傾心也令她嫉恨的桑眉!
雖然桑眉毫不設防,對她有潛心施教知遇之恩;雖然她也曾接受桑眉的摯情呵護,桑眉對她隱忍寬容;她也接受了她送的那件絢麗無比的紫衣裳。
但是她依然要從她的手裡奪走傘郎!
陽子就是在這種心理作祟下,開啟衣櫃取出桑眉的綠衣裳,穿在自己身上。
恍惚中,雨絲飛落,已是飄飄的風舞之中。
陽子看見一座色彩斑斕的作坊,有人在大紅的染鍋中投放縐紗的細絹;無數的竹子柔柔韌韌地浸泡在一顆大柳樹下的碧潭之中,成群結對的魚兒在水中游蕩;還有一片鵝卵石的灘頭,晾曬著鋪鋪張張潮潮溼溼染紅的細絹——它是直接從染料鍋裡滴滴沓沓撈出來的,一頭搭在高高的架子上,一頭逶逶迤迤直拖到看不到盡頭的天邊。陽子是踮著腳尖涉過這一片紅色汪洋的。陽子的雙腳溼透了,刺鼻的血腥疑是錯覺,細辯才知是黏黏稠稠的染料水,鋪天蓋地。後來就有婦人和幼童的笑聲,流流瀝瀝地滑落下來,有聲音說:“來,教你做傘。”然後就有一扇朝南的雕花門洞開,陽光透射的地方鶯鶯燕燕,無數的細竹被修整彎折,筋絲綿柔,自成傘狀;無數的手在翻轉,把剪成扇形的紅絹紗平貼並黏沾在傘骨上;然後就有好多好多的紅紙傘在飛旋,羅列成陣。又有一個聲音在說:“題上那句《蝶戀花》的斷句吧!”就看見一隻蒼老的手伸過來,拿了狼毫的小楷筆,題寫綠色的字:
四季風雨四季秋,
望斷紅塵,
誰染霜天曉?
一顆心就突如其來地抽痛了,似是熟悉,似是震驚。
猛醒得,那斷句就是自己在龍王塘賽詩會上所做。
陽子禁不住在心裡喊叫:“那是我的《蝶戀花》呀!我的!我的!!我的!!!”
陽子從痴幻的夢中醒來時,才發覺眼前站著桑眉,桑眉的身邊站著一個男子,外面下著雨,他們的身上全是水氣霧氣,他們各打著一把紅紙傘。
說不出的窘迫,尷尬,恐慌,羞慚,陽子低下頭去。
桑眉早看見陽子穿著自己的綠衣裳:“哦,喜歡穿就穿吧,好妹妹,只是別做了什麼怪夢,又是《蝶戀花》又是‘我的我的我的’”
陽子臉紅了:“怎麼,你都聽見了?”
桑眉笑了:“你受了驚似的又喊又叫,我在樓下就聽見了,緊上樓梯慢上樓梯都趕不上趟,還以為妹妹跟誰搶啥稀罕寶貝呢?”
陽子又羞又愧:“我剛才做了個怪夢,夢見了一戶作傘的人家,夢見我寫的《蝶戀花》被寫到傘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