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幽靈一般輕輕落在雲蘿紗窗之下。他呆呆望著屋內跳動的燭光,卻怎麼也不敢邁出這一步,他怕最終面對的是無比殘酷的真相,是否定自己過去所有努力與掙扎的真相。
秋雨逐漸淋溼了他的髮梢,他的長袍,他卻不能移動一步,直至聽到屋內傳來林太后的一聲呻吟,方如夢初醒,輕啟木窗,躍了進去。
眼見她面色蒼白,四肢顫抖,林歸遠知是那冰火之毒再次發作,他將她扶正倚住自己身軀,右手按上她的背心,真氣源源不斷地輸了進去,片刻後面色大變,撕心裂肺地疼痛:原來,原來姑母已油盡燈枯,活不過一年之數了。
他緩緩落下淚來,這一瞬間,他對她的懷疑消失不見,姑母以身事仇,將自己撫養成人,忍受這刻骨之痛籌劃慶氏復仇大業,命在旦夕,自己怎還可懷疑於她?她發下血誓,說自己是慶氏後人,如果自己不是,她又何必如此辛苦籌謀,要讓自己坐上那個血跡斑斑的寶座?
林太后喘息漸止,迷濛中睜開雙眼,看清是林歸遠將自己攬住,兩行清淚流了下來。這一刻,她真切地感覺到親生兒子身上如春陽般的溫煦,自己多久沒有與兒子這般親近了?打他小時候起,自己便對他是愛恨交織,總是在他身上看到那人的影子,總是恨他身上流著劍谷之人的血,縱是悄悄出宮去探望他,卻也始終只是冷冷地對他。
此時此刻,她軟軟依在林歸遠懷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倦,為什麼,慶氏二百年的仇怨要由自己來承擔,要由自己這個弱女子來攪起這驚天風雲,她只想依在兒子的懷中沉沉地睡過去,踏踏實實地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林歸遠眼見姑母沉沉欲睡,體內真氣絲絲欲斷,心呼不妙,不斷向她體內輸入真氣,湊到她耳邊急喚道:“姑母,不要睡,姑母,遠兒再也不違逆您了,遠兒再也不懷疑您了,求求您,不要丟下遠兒!”
林太后竟似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帶著兒子離開靖南山,費盡周折找到樂州的慶氏皇族守墓人,那林維嶽對自己一見傾心,願意認下君兒,願意與自己守住那份寶藏,那時君兒已會用那幼稚的奶音聲聲喚著“母親”,自己是多麼想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卻最終被仇恨推著進了這個皇宮,從此踏入這個深淵,再也不得脫身。
這二十年來做的事情,到底是對是錯呢?自己親手殺了她,奪走了她的兒子,多年來將解氏皇族一個個剷除或暗殺,讓解氏宗族凋零,這又到底獲得了什麼?為什麼還是這樣的空虛與痛苦,為什麼還是時時想回到那與他初遇的幸福時光?
林歸遠見她眼神越來越渙散,焦慮不堪,急喚道:“姑母,你不要走,慶氏族人還等著你拯救啊,姑母!”
林太后猛然一顫,是啊,這世上定還有族人存活下來,他們世代受苦,自己是皇族直系後裔,怎能將他們拋下不管,無論如何都得將他們救離苦海才行,‘天印咒’不解,解氏江山不倒,劍谷之人不死,龍氏之人不除,自己是絕對不能嚥下這口氣的。
她努力讓林歸遠輸入的真氣與自己的真氣相融合,帶動內息緩緩運轉,將冰與火兩股氣流散入經脈之中,吐出一口腥血,閉眼片刻,低聲道:“遠兒,你懷疑姑母什麼?”
林歸遠想起姑母命不長久,心中難受,懷疑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低下頭去,囁嚅道:“沒什麼,姑母,是遠兒胡思亂想。”
林太后緩緩坐直身軀,道:“遠兒,你跪下。”
林歸遠愣了一下,行到她身前跪低叩首:“姑母。”
“你聽著,現在只差一步就能解除慶氏族人所中‘天印咒’,姑母問你,你願不願意犧牲你自己,來拯救自己的族人?”
林歸遠呆呆望著昏暗燭光下膝下的那塊青磚,如青煙浮動,迷濛了雙眼,沉默良久,終苦澀道:“遠兒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