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自詡殺伐決斷,卻絕不承認自己是個嗜殺之人。
當年玄武門之變殺兄弒弟,甚至誅除宗室親族不知凡幾,但是李二陛下始終認為當時不過是自保之道。皇權爭奪,送來容不下溫情脈脈,畢竟這等天下至尊的權力摻雜了太多的糾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到了那樣一個位置,處於那樣一個時機,所能做的就唯有順時而動。
成王敗寇而已,何曾與道德沾上一點干係?
但是玄武門之變在帶給他天下至尊的權力之同時,自然也使得他的名聲跌落至谷地,任誰都能踩上一腳。
畢竟,他是以下犯上,逆而奪取,這與千百年來宗祧承繼的主流價值觀相違背,讓那些自詡站在道德至高點的人們興奮莫名,以譏諷辱罵他這個殺兄弒弟的劊子手來彰顯己身之純潔高雅。
哪有什麼仁義道德?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太史公之言,實是勘破世情,一語道出人間真諦。
只要長孫無忌懂得退讓,明白皇權不可觸碰、不可挾持之道理,自己又豈願揹負一個殺戮功臣、刻薄寡恩之罵名呢?
……
長孫無忌一臉感激涕零,垂淚道:“陛下寬宏,老臣何幸也?只是以往老臣身不由主,不得不顧忌身邊諸人之懇求,畢竟若沒有他們當初鼎力扶持,哪裡有老臣之今日?不過眼下老臣漸漸年邁,子孫又逐漸凋零,實在是有心無力,也不會再去管他們的事情。”
不止是我之今日全賴關隴貴族們在身後支援,你李二陛下之所以能夠逆而奪取、登上皇位,難道不正是關隴貴族不遺餘力的支援?
現在您坐穩了皇位,便開始收攏皇權,將關隴貴族棄若敝履,這與卸磨殺驢有何區別?
別說的那麼好聽,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利益而已,情份固然有,但是在這等利益面前,卻脆弱得很。
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
您如今九五之尊、手執日月,想得便是在收攏皇權之同時,能夠採取儘量舒緩的方式,不至於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可這就說明您是個仁慈之人了?並不見得,只不過是擁有了天下至尊的權力,考慮的便是身後之命罷了。當年您殺兄弒弟搶來了這份家業,如今不肯再揹負屠戮功臣的罵名,僅此而已。
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高尚……
李二陛下焉能聽不出他言語之中未盡之意?面色微沉,卻也並未惱怒,緩緩說道:“當年,你與如晦、玄齡皆為朕之肱骨,如晦天不假年,病重早死,倒是少了幾分福氣,不過其子嗣朕皆予以重用,也不算辜負如晦的功勞。玄齡急流勇退,如今悠遊山林,著書立說含飴弄孫,朕不會虧待他的兒子。唯有輔機你有些虧錢朕吶,朕待你比之如晦、玄齡更為親近,下嫁於你家的公主亦是朕的嫡長女、心頭肉,結果呢?唉!造化弄人,往事不提也罷。朕乃念舊之人,輔機的兒子們朕亦會關照,生生世世,與國同休。”
話中敲打之意甚為明顯。
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的確,滿朝文武你的功勞最大,朕再凌煙閣供奉畫像、敘功紀念,你排在文武群臣的第一位,將“貞觀第一功臣”的名頭坐實了,有唐一朝,只要你家不造反,妥妥的第一等的勳貴,富貴榮華、無盡無休。
可朕待你難道薄了?
朕登基之後,任命你為太傅,你背後的關隴貴族各個封賞,可謂權傾朝堂、一時無兩,更將最心愛的女兒下嫁於你家,結果呢?
你帶著那一幫子關隴貴族們,結黨營私賣官鬻爵,甚至插手儲位之爭,鬧得朝堂震盪、天下紛亂,最終連朕的女兒都在你家受盡屈辱,不得不揹負和離之惡名!
你可曾將朕這個皇帝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