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宓說不清自己對澱夫人到底是什麼感情。
愛?恨?
都不夠貼切,也不夠純粹。
非要論之,當為糾纏不清、扭曲痛苦的,摻雜著恨意的愛。
所謂血緣親情,不過是桎梏她的枷鎖。
只要澱夫人活著,她就一輩子都走不出潮溼連綿的陰雨。
這種病態的畸形情感深深折磨著她,像黑暗中燃起的柔弱火苗,逐漸壯大。她不肯放過澱夫人,也不肯放過自己。
於是她終於瘋了。
幽幽寂夜,她站在澱山之巔,面上是同澱夫人如出一轍的漠然。
這一刻,二人的相似程度達到頂峰。
薛宓垂眸望著燈火通明的山腰水閣,綻出的光亮在寂靜漆黑的群山之中格外晃眼。夜風吹起她高高束起的長髮,在她周身湧起點點星光,猶如高懸長夜的漫天繁星聽到召喚,紛紛奔赴人間。
星光四溢,於她手中緩緩凝為一把璀璨奪目的纖細長劍,四散的光暈好似放飛的萬盞燈火,飛揚而去,點燃了澱山上下每一個角落。
無論是萬千星河,亦或是手中長劍,只要她想,無處不在。
她強硬地壓下握劍之時心底隨之而來的抗拒雜念,烏黑眼眸冷若冰霜。
星光灑入冰涼的人世間,燃起炙熱滾燙的烈火。
漆黑群山被火光點燃,蔓延壯闊的烈焰幾乎染紅了半邊天,火焰狂舞,勢如野馬難以遏制,濃煙滾滾,似要吞噬一切。
薛宓立於山巔之上,輕蔑睥睨世間,火風鼓起她的衣襬。
這一瞬間,似有利箭擊碎時空,擦過她的臉頰,穿梭她飛揚的長髮。
她幼時看到的未來與眼前景色緩緩重疊。
能夠焚燬天地的烈焰中,她看到澱夫人穿過火焰,迎著山風,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她腰間墜著刻有代表薛氏族徽的紫藤花玉佩,起起伏伏,落在薛宓眼中極為刺眼。
澱夫人皺著眉,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薛宓搶先開口:“你曾說過,人無善惡之分,卻有高低之別,世人以天道眷顧的寵兒,和生來卑賤的芻狗為分。”
澱夫人不語。
少女輕蔑地抬起下頷,哂笑道:“可我卻覺得,人無善惡也無貴賤,寵兒也好芻狗也罷,不過都是一團會喘氣的垃圾。”
“你知道的,縱使生於薛氏,我也不信命。”
澱夫人出現一瞬的恍惚。
女人平淡無波的眼眸微動,猶如石粒打破死潭,盪開層層漣漪。
薛宓頗為意外,她竟在澱夫人的面上看到了堪稱為多種情緒雜糅的複雜。
耳畔是山火燃起的風聲,眼前是滿目怨憎的少女。
但那張臉卻緩緩地變了個模樣,與深埋心底的另一張面容重疊,激起千層浪。
漫天烈焰中,少女的眸底籠上一層陰翳,信步走來。周圍燃起的火焰如同有意識般親暱避開,狂躁的灼熱擦過她的裙襬時,卻化作點點流螢般的星點。
在距離澱夫人兩步遠的距離,薛宓停了下來。
她突然問道:“你愛我嗎?”
聲音很輕很淡,難以捕捉。
但澱夫人聽清了。
她皺著眉,沒回答。
這反應讓薛宓不滿意,但她還是竭力將翻騰起的沉怒壓下,也竭力想要驅散這種感覺。她向前逼近一步,聲音不復方才那般平靜,仍執拗問道:“你愛我嗎?”
她緊緊盯著眼前的女人,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神色轉變,猶如溺水的人絕望無助地抓著最後一根稻草,死也不肯鬆手。
——只要她說“愛”,哪怕是騙她,哪怕是憐憫,哪怕是愚弄,她都能毫不猶豫扔了劍,回頭重修佔